这是他第一百零三次在深夜偷画。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照亮少年眼底藏不住的雀跃。他轻手轻脚爬上床,直到困意将意识拖入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粗暴的推门声撕裂黑夜。雷宇翔猛然惊醒,正看见父亲举着酒瓶摇晃着逼近,惨白的光照亮父亲扭曲的面孔——布满血丝的双眼像燃烧的煤块,指节攥着的啤酒瓶泛着冷冽的光,瓶口残留的泡沫正顺着瓶身缓缓滴落。
"一天到晚鬼混!"父亲的怒吼震得储物间的木板墙嗡嗡作响。
酒混着烟味扑面而来,画纸被粗糙的大手夺走,纸张撕裂的刺啦声中,昨晚临摹的那个少年碎成漫天纸屑。
"学画画能当饭吃?"父亲脖颈暴起的青筋如同盘虬的枯藤,唾沫星子喷在雷宇翔脸上。
"毕业就给我滚出国,别再浪费老子的钱整天去派出所捞你,丢人玩意!"啤酒瓶重重砸在墙角。
雷宇翔盯着父亲转身时晃动的背影,后腰露出半截褪色的皮带,那是他初中获绘画奖时,母亲买给父亲的礼物。
碎纸片如雪片般飘落,有几片粘在他汗湿的校服领口。雷宇翔仰起头,天花板上半张未被波及的画映入眼帘——去年深秋的午后,母亲坐在藤椅上织毛衣,阳光透过葡萄架在她发间碎成金箔。
那天母亲用沾着松节油的手抚摸他的头,说"我们翔翔以后会成为大画家"。可第二天清晨,他只在画架上找到未完成的向日葵,花瓣的明黄颜料已经干裂成细小的纹路。
弯腰捡拾碎片时,掌心突然传来刺痛。不知何时散落的啤酒瓶玻璃碴深深嵌进肉里,血珠顺着掌纹蜿蜒而下,滴在残存的画纸上。
"捡什么捡?"父亲去而复返的脚步声碾碎满地瓷片,皮鞋尖狠狠踹在他背上,"老子养你这么大,天天跟那个臭娘们一样搞那些没用的!"雷宇翔的头猛地偏到一侧,脸颊瞬间肿起,嘴角撕裂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我是不是说过,”他冷声道,“不准提我妈。”猛地发力撞向父亲的腹部。父亲重心不稳,踉跄着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哼。
"长大了会反击了是吧,我告诉你,你就跟你妈一样挨打的命。"父亲怒吼着,双手卡住雷宇翔的脖子,试图将他掀翻。
雷宇翔被掐得喘不过气,眼前开始发黑,但他凭借本能握紧拳头,重重砸向父亲的太阳穴。父亲吃痛松手,雷宇翔趁机翻身,用膝盖顶住父亲的胸口,连续击打他的肋骨。
两人在地上翻滚扭打,撞倒了茶几,玻璃杯碎裂的脆响混着咒骂声在客厅回荡。雷宇翔的后背撞上电视柜,疼得他闷哼一声,可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
当父亲终于蜷缩在墙角,用手臂护住头部,嘴里发出虚弱的求饶声时,雷宇翔才停下动作。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身上多处擦伤,衣服也被扯得破破烂烂。
父亲捂着流血的鼻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摔门而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雷宇翔弯腰捡起散落的画纸碎片,沉默地扔进垃圾桶里。
自从三天前在消防通道与雷宇翔对视后,少年冷白的侧脸、校服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还有那骨节分明敲着栏杆的手指,便成了他笔下挥之不去的执念。
蝉鸣穿透暮色钻进教室时,秦健翔正用橡皮细细擦拭素描本上的线条。夕阳的余晖斜斜切进窗户,在他苍白的指节镀上一层金边,橡皮碎屑簌簌落在摊开的课本上。
铅笔尖突然"啪"地折断,木屑溅在未完成的画像上——那是雷宇翔低头点烟的瞬间,与他记忆里消防通道的画面分毫不差。
炭笔勾勒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锋利的阴影,右耳垂那颗暗红色痣被他用彩铅叠了七层色,此刻却被木屑粗暴地打断了光泽。
他盯着那截断笔,想起雷宇翔被教导主任追查时,也是这样漫不经心地碾灭烟头,将危险与不羁藏进漫不经心的动作里。
走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咚、咚、咚,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每一声都撞在他的心口。
秦健翔慌忙合上本子,塑料笔袋里的炭条撞出细碎声响。他攥着素描本往抽屉里塞时,余光瞥见雷宇翔倚在门框——正是三天前那个在消防通道抽烟的位置。
深灰校服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砸出细小水花,腕骨处狰狞的淤青还渗着血丝。
"帮我捡下钥匙。"雷宇翔单手转着篮球,声音带着三分痞气七分压迫,与那天在消防通道对峙时如出一辙。
储物柜开启的刹那,素描本滑落。摊开的页面上,雷宇翔在天台远眺的背影占据大半画幅,夕阳将他的轮廓烧成滚烫的金色——那是秦健翔偷偷观察他时,发现他独自发呆的地方。
"透视错了。"雷宇翔突然开口,从裤袋摸出支炭笔在空白处划出利落的斜线,手腕上的银色手链随着动作轻响,"肩膀应该再下沉两毫米。"
他的手臂几乎环住秦健翔,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漫过来,带着操场上塑胶跑道被晒化的味道。"这里的明暗交界线..."
笔尖突然顿在画纸边缘,那里密密麻麻写满雷宇翔的名字。秦健翔感觉心脏卡在喉咙,而雷宇翔的呼吸却突然变得灼热,喷在他泛红的耳垂上。
秦健翔试图夺回本子,却被扣住手腕。雷宇翔的目光从他泛红的耳尖下移,喉结滚动:"明天午休,天台。"
松开手时,雷宇翔将一张折成纸鹤的薄荷纸塞进他指缝,展开后只有潦草的字迹:这次换我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