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懒懒地透过雕花窗棂，在唐门内门弟子精舍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还有一丝若有似无、清冽微甜的海棠花香。
唐棠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宽大圈椅里，百无聊赖。她身上那件代表内门核心弟子身份的月白衣衫，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银色暗纹，此刻却因她没个正形的坐姿显出几分随性的慵懒。阳光吻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真无聊啊。这唐门的日子，规矩森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简直能把人闷出鸟来。
念头刚起，识海里那个与她绑定的系统就及时地“叮”了一声，电子音平板无波：【宿主，‘无聊’情绪波动值+5。根据‘反派体验系统’行为准则，建议执行‘核心弟子特权’，目标人物：唐三。】
唐棠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已精准地穿过精舍敞开的门，落在外院那片青石铺就的练功场上。
那个瘦削的少年身影，正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外门弟子有意无意地围在角落。推搡的力道不大，却带着明显的轻蔑和排挤。少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看到他那身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旧外门弟子服，在推搡下显得更加局促可怜。
啧。唐棠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内门核心弟子特有的清冷穿透力，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唐三。”
练功场上的推搡瞬间凝固。那几个外门弟子触电般缩回手，脸上闪过惶恐，迅速退开几步，低下头不敢再看这边。角落里的少年身形一顿，随即转过身，快步穿过庭院，来到精舍门口。
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略显倔强的下颌。声音低而稳：“唐棠师姐。”
“进来。”唐棠指尖随意地敲了敲椅子扶手，“渴了。”
唐三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清冽的空气和一丝尘土味。他熟稔地走到角落的小几旁，那里放着一套白瓷茶具。他提起温在红泥小炉上的铜壶，滚水注入杯中，热气蒸腾而起，模糊了他低垂的眉眼。
空气里只有细微的水流声。唐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年肩膀的线条单薄却绷得笔直，洗得发白的粗布袖口下，手腕骨节清晰，动作却异常平稳。那杯茶，水温被精准地控制在不烫不凉的七分位置。
唐三端着茶杯，一步步走到圈椅旁，躬身递上：“师姐，请用茶。” 姿态无可挑剔的恭谨。
唐棠没立刻接，指尖在扶手上又轻点了几下，拖长了调子：“肩膀酸。”
唐三没有半分迟疑，放下茶杯，绕到她身后。少年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指，隔着轻薄的衣料，力道适中地落在她肩颈处。捏揉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显然是做过无数次了。
【宿主，】系统平板的声音在唐棠脑子里幽幽响起，【检测到目标人物‘唐三’生理指标：耳廓毛细血管轻微扩张，局部温度上升0.5℃。心率平稳，无明显应激反应。建议提升‘折磨’强度以符合反派体验要求。】
唐棠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破系统懂什么？
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享受着小师弟恰到好处的服务。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唐三近在咫尺的侧脸，掠过他低垂的眼睫。咦？那耳根……似乎真的染上了一层极淡、不易察觉的绯色？
一丝微妙的、近乎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感，无声无息地漫过唐棠的心尖。
此刻，唐三低垂的眼睫下，心湖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指尖下是师姐单薄的肩线，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的柔韧。鼻间萦绕的，是师姐身上那股独特而清冽的海棠香，丝丝缕缕，随着每一次呼吸沁入心脾。这香气……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收紧。
他清晰地记得，就在昨天傍晚，他拖着被外门管事刻意刁难、罚扫后山石阶而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时，无意中瞥见师姐的侧影。她站在后山那片陡峭的崖壁旁，月白衣袖被夜风吹拂，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正是几株沾着夜露、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的草药——专治跌打瘀伤的铁线草。
那几株草药的影子，此刻仿佛又映在他心头。他默默想着：‘师姐当众‘使唤’我，让那些人以为我是她‘专属’的受气包……那些外门弟子，果然不敢再随意欺辱我了。’ 这念头一起，心底某个角落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她袖口上沾着的清晨露水是为他采药留下的，却偏说是罚他跑腿……这别扭的“折磨”，包裹着难以言喻的暖意。少年胸腔里那颗心，不受控制地，又沉溺了几分。
“发什么呆？” 唐棠慵懒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满的嗔意，“点心。”
唐三立刻回神，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绕到前面，拿起小几上那个装着精致点心的白玉碟。他记得师姐上次挑剔过点心的摆盘不够“雅致”。
唐三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小心地拈起一块做成梅花形状的酥点。他微微俯身，指尖捏着点心，谨慎地递到唐棠唇边。距离骤然拉近，那股清冽的海棠花香瞬间变得浓郁，像无形的钩子，无声地撩拨着少年紧绷的神经。
他的指尖极其克制，保持着最细微的距离，避免碰到那柔软的双唇。然而，就在点心即将触碰到唐棠唇瓣的前一瞬——
唐棠的手肘，似乎是无意地、轻轻撞了一下他端碟子的手腕。
白玉小碟猛地一倾，碟中那杯刚沏好的、温度正高的清茶，瞬间泼洒出来！
滚烫的茶水，大部分倾泻在唐三伸出的、递点心的右手手背上！白瓷茶杯“当啷”一声脆响，砸在光洁的地板上，裂成几瓣。几滴滚烫的茶水也溅到了唐棠的手背上，留下微小的红痕。
“嘶！” 唐棠低呼一声，猛地缩回手，眉头蹙起。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和泼洒的水渍，她心头莫名一紧，一丝真实的慌乱迅速压过了刚才那点恶劣的玩心。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唐三的手——那片被热茶浇过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片刺目的红痕，甚至迅速鼓起了几个细小的水泡。
痛感迟了一瞬才尖锐地传来，火辣辣地灼烧着神经。唐三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然而，他甚至没顾得上看自己受伤的手背，目光第一时间急切地锁定了唐棠被溅到的手。
他几乎是抢着开口，声音比平时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过错全盘揽下的急切：
“是师弟愚笨！手没端稳！烫着师姐了！请师姐责罚！”
他猛地单膝点地，低下头，姿态低到了尘埃里。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留下一个紧绷而驯服的背影。被烫得通红、甚至起了水泡的手背，就那么毫无遮挡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唐棠愣住了。
那刺目的红痕和水泡，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自己心上。那句抢着认错的“请师姐责罚”，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咚咚地砸在她刚才还满是恶作剧快意的胸腔里。
责罚？责罚什么？责罚他明明被烫伤却第一时间关心她的手？责罚他逆来顺受到连疼痛都要为自己的“笨拙”道歉？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而陌生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那情绪又酸又涩，还带着点灼烧般的痛感，瞬间冲垮了所有“无聊”和“戏弄”的壁垒。先前那点隐秘的愉悦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滞闷。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起来”，想说“你的手……”，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目光胶着在那片刺眼的红痕上，又移向少年低垂头颅时，那异常泛红、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尖。
那抹红，灼热得烫人。
【嘀！宿主情绪波动异常！检测到强烈‘懊悔’、‘心疼’及‘自我怀疑’情绪！反派体验值-30！警告！行为严重偏离‘反派体验系统’核心准则！请宿主立刻纠正！】 系统的电子音在她脑中尖锐地拉响警报，冰冷急促。
纠正？怎么纠正？再罚他去跪着？还是骂他更狠一点？
唐棠只觉得那冰冷的电子音异常刺耳，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烦躁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吼了回去：
‘闭嘴！吵死了！’
系统：【……】警报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充满惊愕的、死寂的忙音。
精舍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地上那滩水渍慢慢洇开，碎瓷片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空气里那股清甜的海棠香，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
唐棠僵在圈椅里，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年和他那只通红的手，再看看自己手背上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几点微红，第一次觉得这“欺负人”的游戏，索然无味，甚至……让她心口堵得发慌。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得圈椅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起来！” 她的声音有点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努力想维持平日的冷淡，却终究泄露了一丝狼狈，“笨手笨脚的……还跪着做什么？碍眼！”
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唐三那只触目惊心的手，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被烫伤。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语气生硬地命令：“收拾干净！然后……” 她顿了顿，后面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去药堂拿些烫伤膏！别在我眼前晃！”
说完，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猛地一拂袖，转身就朝内室快步走去，月白的衣袂划过一道有些仓促的弧线，留下一个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厚重的门帘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间的光影，也暂时隔绝了那个让她心绪翻腾的少年。
唐棠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内室光线昏暗，只有门帘缝隙透进一线光亮。她抬起手，怔怔地看着手背上那几点几乎要消失的红痕，又仿佛透过空气，看到了门外少年手背上那片刺目的红肿和水泡。
“啧……” 她烦躁地闭上眼，把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心底那个声音在反复叫嚣：玩脱了，唐棠，你这次真的玩脱了。
精舍外，唐三依旧维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直到那月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上的恭顺和惶恐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被烫伤的手背上。红肿狰狞，灼痛感一阵阵传来。
少年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耳廓。那热度，几乎灼伤指尖。
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悄然爬上了他紧抿的唇角。那弧度很浅，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漾开了层层叠叠、幽深难辨的涟漪。
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间牵扯到手背的伤处，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走到水渍和碎瓷片前，慢慢蹲下，开始仔细地清理。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功课。
偶尔，他的目光会掠过内室那垂落不动的门帘，眸色深深，如同无月的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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