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梦境”之后,唐棠面对唐三时,微妙地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尴尬和……心虚。但这份心虚非但没有让她收敛,反而在“使唤”唐三这件事上,变得更加“得心应手”——或者说,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掩饰和自我保护。
她似乎要拼命证明,自己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以“折磨”他为乐的恶劣师姐。
“唐三,这剑谱第十三页的心法注解,给我重新誊写十遍!字迹潦草就重写!”
“唐三,后山那棵歪脖子树下的青苔,给我刮一碗来,要最嫩的!”
“唐三,我饿了,想吃城南王记的梅花酥,要刚出炉的!”
要求越发刁钻古怪,时间地点越发随心所欲。唐三却依旧沉默着,逆来顺受着,甚至动作比以往更加迅捷利落。他总是能及时出现,稳稳地递上她要求的东西,低垂的眼睫掩去所有情绪,唯有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那紧抿的唇角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唐棠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有时会怔忡。系统依旧在装死,仿佛那晚的警报和忙音从未存在过。她只能把这小子越发恭顺的态度,归结于自己“淫威”日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已汹涌。
唐三的目光,早已越过外门弟子练功的喧嚣,锁定了唐门最核心、也最危险的禁地——藏经阁。内门高深功法的诱惑,如同黑暗中指引灯塔的光,那是他通往力量、通往她身侧的唯一路径。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匹配她、守护她的力量。为此,他愿意赌上一切。
他利用唐棠近乎随心所欲的“使唤”作为掩护,悄然观察着藏经阁的守卫轮换、机关暗哨。每一个被唐棠支开的“跑腿”任务,都成了他熟悉路线、寻找漏洞的机会。他像一只最耐心的蜘蛛,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丝一缕地编织着通往目标的网。
时机终于成熟。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唐三的身影如同鬼魅,融入了唐门建筑的阴影里。他避开巡逻的弟子,如同游鱼般滑过一道道警戒线,凭借着无数次暗中观察和推演的记忆,精准地绕开了致命的机关陷阱。藏经阁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唐门至高传承的大门,在他面前如同虚设。
阁内,檀香与古籍特有的陈旧气味弥漫。唐三的心跳如擂鼓,却异常冷静。他的目标明确——那本被重重机关保护、传说中能打通奇经八脉、奠定无上基础的《玄天功》总纲残页!这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卷泛着幽光的古朴卷轴时——
【警告!警告!宿主绑定人物‘唐三’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位置:藏经阁核心区!遭遇高强度机关反击!危险等级:致命!】 识海中,沉寂已久的系统突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冰冷的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唐棠正倚在窗边无聊地数星星,这突如其来的警报让她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唐三?!”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那小子!他竟敢……他竟然真的去了藏经阁!还触发了核心机关!
来不及细想,更顾不上什么系统规则、反派体验,唐棠的身影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瞬间冲出了房间,朝着藏经阁的方向疾掠而去!夜风在她耳边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却比不上她心中那骤然升起的恐慌。那个总是沉默着被她“欺负”的小师弟,那个会在“噩梦”中死死抱住她的小师弟……不能有事!
藏经阁内,烟尘弥漫,碎石飞溅。唐三的身影在几道交错激射的、带着毁灭性能量的光束中狼狈躲闪,险象环生。他刚刚强行突破了最外围的机关防护,拿到了那卷残页,却也彻底激发了核心的自毁陷阱!坚固的石壁在机关轰鸣中开裂,头顶巨大的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就要坍塌!
唐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不甘,将残页死死护在怀中,正准备拼着硬抗也要冲出去——
“笨蛋!低头!”
一声熟悉的、带着惊怒的娇叱破开烟尘传来!
唐三瞳孔骤缩,下意识地遵从了那个声音。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般掠过,带着一股清冽的海棠香风,精准地抓住了他护着残页的手臂!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狠狠将他往旁边一拽!
“轰隆——!!!”
就在唐三被拽开的瞬间,他刚才所站的位置,一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石梁轰然砸落,碎石如雨!狂暴的气浪将两人狠狠掀飞出去!
唐棠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在另一面布满裂纹的石壁上,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她抓着唐三的手却丝毫未松!她借着这股撞击力,脚尖在碎石上一点,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住旁边一根尚未完全断裂的悬索,猛地荡起!
“抓紧我!” 她厉声喝道,声音因疼痛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唐三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臂被她死死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她荡向藏经阁另一侧一处相对完好的窗棂。他下意识地反手也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砰!” 两人撞破窗棂,带着漫天木屑和烟尘,重重摔落在藏经阁外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唐棠摔得眼冒金星,后背剧痛,但她第一时间却是翻身坐起,焦急地看向被自己护在怀里的唐三:“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那破纸拿到了吗?” 语气又快又急,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和后怕。
唐三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尚未平复。他看着近在咫尺、发丝凌乱、月白衣衫沾满尘土甚至洇开点点血迹(是她撞在石壁上受的伤)却只顾着查看他安危的唐棠,心中那堵名为理智和谋划的高墙,在巨大的冲击下,轰然坍塌!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她……她是来抓他的?还是……
无数念头在脑中炸开,一片混乱。他看着唐棠那双盛满了焦急和担忧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如此真实,灼烫得让他心头发颤。
唐棠看他只是喘息不说话,以为他吓傻了或者伤重,更是心急如焚。她挣扎着想要扶他起来,目光却瞥见了他怀中露出的那卷古朴卷轴的一角。
空气瞬间凝固。
唐棠的动作僵住了。她脸上的焦急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神情。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唐三,月白的衣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沾着尘土和血迹,却莫名显出一种凛然的威严。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冰冷和审判意味:
“唐三。”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身为唐门内门核心弟子,按照唐门门规第一百二十七条,凡未经许可,擅闯藏经阁禁地者,轻则废除武功,逐出师门,重则……当场格杀!”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狠狠砸在唐三的心上。他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紧了怀中的残页。果然……还是这样么?他闭上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心中一片冰凉。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呵斥或雷霆手段并未落下。
唐棠的声音顿了顿,那刻意营造的冰冷仿佛被什么东西融化了,声线变得低沉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宣告:
“但是……”
唐三猛地睁开眼。
月光下,唐棠站在他面前,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怒意或鄙夷,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静。她低头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但是,我看你身为外门弟子,虽受尽同门冷眼与屈辱,却依旧每日勤学苦练,无论寒暑,不曾懈怠半分。你的眼中,有着外门这堵高墙挡不住的、对武道巅峰的渴求之心。”
“这份执着,这份在泥泞中也不曾磨灭的初心……我不忍。”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穿透了夜的寂静,也穿透了唐三心中刚刚筑起的绝望冰墙。
唐棠的目光扫过他紧攥着残页的手,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微微仰起头,望向藏经阁那仍在不断崩塌、发出轰鸣的轮廓,仿佛在对着那森严的门规,对着这冷漠的天地,掷地有声地说出最后一句:
“所以,唐三,我唐棠今日所做之事——擅闯禁地,包庇于你——纵使违背门规,我亦……”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唐三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脸上,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浅、却又无比清晰的弧度,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不悔!”
“不悔”二字,如同惊雷,在唐三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所有的猜测、算计、防备,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狼狈却仿佛在发光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坚定和……守护。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从心脏汹涌而出,直冲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她不是来抓他的。她是来救他的!她甚至……愿意为他承担如此滔天的罪责!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灭顶的狂喜攫住了他。他猛地从地上坐起,不顾身上的疼痛,几乎是扑到了唐棠脚边。他抬起头,仰视着这个在他灰暗生命里投下唯一一束光的女子,眼中再无半分平日的隐忍和恭顺,只剩下汹涌澎湃、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
“师姐!” 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唐三今日在此立誓!”
他举起那只紧握着《玄天功》残页的手,仿佛那是他立誓的信物,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锁住唐棠的眼眸:
“唐三此生,定不负师姐今日舍身相护之恩!必穷尽毕生之力,登临武道绝巅!他日,我唐三定要堂堂正正,立于师姐身侧!以我之血,护你周全!纵使天地倾覆,此心此志,永世不渝!若违此誓,天诛地灭,神魂俱散!”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磐石般的重量,重重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了唐棠的心上。
夜风卷起两人的衣袂,藏经阁的轰鸣成了这惊天誓言最悲壮的背景。少年跪在尘埃里,仰望着他的光,眼中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黑暗的火焰。
唐棠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狂热和坚定,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伸出手,用力地、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拍在了唐三的肩膀上。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努力维持着师姐的威严,“还不快走!等着被抓吗?!”
唐三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他不再犹豫,猛地起身,将那卷残页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最后看了一眼月光下为他挡下灾厄的师姐,身影迅速没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唐棠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才仿佛脱力般,缓缓靠在身后冰冷的石壁上。后背的剧痛和脱力感阵阵袭来,识海里,装死良久的系统终于幽幽地“叮”了一声:
【宿主的行为已严重偏离“反派体验系统”的核心准则,主动庇护主角之举,不仅触发了唐三的关键机缘,更牵动了其誓言羁绊的深层力量……反派体验值正迅速归零。系统正在对宿主的行为模式进行全面重新评估,请稍候……】
唐棠疲惫地合上双眼,眉头微蹙,似乎连呼吸都带着一丝倦意。系统的聒噪依旧在耳边回荡,但她已无力再去理会,只任由那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又悄然退去,仿佛与她隔了一层厚重的雾霭。
“清零就清零吧……” 她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认命的无奈,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反派”当的……可真是赔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