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樟宜机场时,窗外正下着倾盆大雨。我收紧风衣腰带,看着舷窗上蜿蜒的水痕。这场雨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就像三天前梁祯元飞去新加坡的行程。空姐甜美的声音提醒乘客打开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梁成宪的短信率先跳出来:“林董事长亲自接机,注意言行。”
“夫人,车准备好了。”小林撑着黑伞在舱门外等候。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把我拉回到了被梁赫拖到地下室的那个晚上。
VIP通道尽头,林董事长带着几位助理正在等候。这位东南亚航运大亨穿着考究的西装,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幽光。“梁太太比照片上更年轻。”他握手时特意用了中文,握手时的掌心很潮湿,像某种冷血动物,“小女已经在酒店恭候多时了。”
坐进加长礼车后座,我悄悄查看手机定位上梁祯元的位置,此刻正在滨海湾金沙酒店,距离我即将入住的莱佛士只有十分钟车程。这个认知让我的胃部微微抽紧。从几天前的那场筹备会后,我们再没有单独交谈过。
“梁太太对当代艺术感兴趣?”林董事长突然问道。我收回思绪:“基金会正在筹备东南亚艺术展。”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妍妍说梁总监已经选好了展品。你们梁家……很有意思。”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模糊了城市轮廓,霓虹灯在水幕中晕染开来,像被打翻的颜料。
莱佛士酒店的套房里摆着欢迎花篮。我刚放下行李,门铃就响了。林妍站在门外,她穿着一套红裙,像团跳动的火焰。“冒昧打扰一下。”她递上一个礼盒,“父亲让我送来的沙龙邀请函。”盒子里是串珍珠手链,每颗珍珠间用蓝宝石隔开,在灯光下像凝固的浪花。我道谢时,她的手机突然亮起。锁屏照片上,梁祯元睡颜安静,背景明显是某家酒店房间。我的手指无意识掐紧了珍珠。“祯元说您喜欢蓝色。”林妍仿佛没注意到我的失态,指了指蓝宝石又继续说道“他连您讨厌玫瑰都知道呢。”这句话像把钝刀慢慢刺入胸腔。是的,梁祯元记得我花粉过敏,我喝咖啡要加三块糖,我锁骨下方有颗小小的痣……他记得我所有喜好,所有关于我的事情。“梁总监很细心。”我维持着微笑,“你们...认识很久了?”林妍歪着头想了想:“三个月?不过有些人认识一天就足够。”她眨眨眼,“就像您和梁董事长,对吧?”我几乎要为她精准的讽刺鼓掌了,她的手机突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林妍的笑意更甚:“说曹操曹操到。”她接起电话走向阳台,隐约传来“莱佛士……和梁太太……好呀等你……”只言片语。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扭曲出怪诞的图案,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梁祯元撑着黑伞站在墓园远处,伞沿压得很低,但我还是看见他哭红的眼眶。林妍接完电话回到客厅“祯元马上到,他说有工作要汇报。”
十五分钟后,梁祯元出现在套房门口。他穿着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块我送的老式手表。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项目报告。”他将文件袋递给我,用公事公办的声音说着话,“需要您签字。”我接过文件袋时,他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一划。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我的后背窜过一阵电流。文件袋里还附了一张便签:(今晚8点,鱼尾狮公园。带车祸照片。——Y)我故意提高音量说道:“梁总监辛苦了,林小姐刚才正说起你呢。”梁祯元的目光在林妍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个我很久未见到过的温柔弧度:“她都说我什么坏话了?”这个表情如此自然,像经过千百次练习。我突然不确定眼前的男人是否还是那个为我折易拉罐戒指的少年。林妍笑着挽住他的手臂:“我说你工作狂,都不陪我去圣淘沙。”她转头看我,“梁太太要不要一起?新加坡的夜景...”“夫人另有安排。”梁祯元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眼神却落在我身后的镜子上。通过镜面反射,我看到他对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们离开后,我打开文件袋仔细检查。在财务报表的夹层里,藏着张梁氏老宅的地下室的老照片,墙上挂着幅被撕坏的油画,画框角落露出半截保险箱。这是梁祯元给我的提示。我立刻拨通小林的电话:“帮我查梁祯元这几天的行程,别惊动任何人。”
三小时后,调查结果让我血液凝固。梁祯元根本没去考察什么艺术项目。他到新加坡第一天就去见了二十年前负责调查梁祯元母亲车祸案的退休警官陈志明。
窗外,暮色笼罩着新加坡河。我换上便装,将车祸照片藏在暗袋,戴上林妍送的珍珠手链作为伪装。出门前,我犹豫片刻,还是取出了梳妆台暗格里的瑞士军刀。梁赫教会我的第一课,就是永远要留后手。
鱼尾狮公园游人如织。我坐在临海的栏杆上,八点整,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在我身旁坐下。我低声问道:“陈警官?”老人没有看我:“梁祯元让我来拿照片。”他咳嗽几声,“他被盯上了,暂时不能见你。”我警觉地环顾四周问道:“被谁?"陈警官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梁家雇的私家侦探。这些资料看完后务必销毁。”他顿了顿又道,“你父亲是个勇敢的人。”听到父亲二字,我的喉咙突然发紧。纸袋里是份泛黄的案件报告,详细记录了梁成宪第一任妻子出事当天的异常,刹车油管人为割裂的痕迹,事发路段监控的离奇故障,以及梁赫当天出现在修车厂的证人证词。最令人震惊的是附着的一张便条,上面写着:“oo父亲拍到关键证据,梁成宪出价500万买断,遭拒后三天发生'意外'。”我的手指开始发抖。父亲所谓的工伤事故,原来也是谋杀?陈警官突然说:“梁祯元让我问你保险箱密码还记得吗?”我猛地抬头。五年前那个夏夜,梁祯元把第一枚易拉罐戒指戴在我手上时说:“密码是你生日倒过来,就像我把整个世界倒过来也要找到你。”思及此,我轻声回答:“记得。”老人点点头站起身:“小心梁赫。他昨天也到新加坡了。”这句话让我如坠冰窟。梁赫来新加坡做什么?是跟踪我还是梁祯元?
陈警官离开后,我坐在原地消化这些信息。夜风渐凉,游客们陆续离开。当我准备起身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捂住我的嘴。“别出声。”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梁祯元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我们被跟踪了。”他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心跳又快又重。五年来第一次,我们靠得这样近。“你斜后方戴鸭舌帽的男人,从酒店就跟上你了。”他假装亲昵地搂住我的腰,嘴唇几乎碰触我的耳垂,“按我说的做。”我们像情侣般依偎着走向滨海步道。梁祯元的手始终放在我腰间,指尖轻点我一下,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数三个数一起跑,一、二、三”他拉着我冲向附近的商场。我们穿过拥挤的奢侈品店,最后躲进一间试衣间。狭小的空间里,我们呼吸交错。梁祯元的睫毛在昏暗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为什么骗我?”我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说考察项目不说真话?”“父亲在试探我们。”他的目光落在我脖子上挂着的钻石项链,那是梁成宪送的结婚礼物,“他知道我们会见面。”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林妍是...”梁祯元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掩护,她父亲是陈警官的老战友。”“梁赫为什么来新加坡?”我又问道。梁祯元的表情变得凝重:“他发现了保险箱的事。”他握住我的手,“回去后立刻取出来,密码...”“我生日倒过来。”我打断他,“我记得。”
试衣间外传来脚步声,我们同时屏住呼吸。梁祯元突然低头,嘴唇轻轻擦过我的额头:“无论发生什么,按计划行事。”脚步声远去后,他塞给我一张房卡:“从后门走,明早六点前不要联系任何人。”分开前,我拉住他:“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梁祯元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现在我们有证据了。”他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小心林妍送你的手链。”我低头看着腕间的珍珠手链,突然明白了他的暗示。
回到酒店,我仔细检查后发现第三颗珍珠里藏着微型窃听器。
凌晨三点,手机震动。梁祯元的短信:看窗外拉开窗帘,对面金沙酒店57层的某个窗口,有人用灯光打出摩斯密码:(明-天-见-我-的-梁-夫-人)我抚摸着易拉罐戒指,眼泪终于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