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筹备会议

早晨九点四十五分，我站在梁氏集团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前，玻璃倒影中的女人一身米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完美符合梁太太应有的形象——得体、优雅、毫无威胁。

“夫人，咖啡。”助理小林将骨瓷杯轻放在会议桌上，杯底与实木桌面接触的声响让我肩膀一颤。昨晚洗手间里梁祯元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明早十点，基金会筹备会议，别迟到。”我抿了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这杯咖啡没有加糖，就像我现在的生活。但至少，苦味能让我保持清醒。

“参会人员到齐了。”小林低声提醒，“除了......”会议室门被猛地推开，梁祯元大步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深灰色西装，领带是低调的暗纹，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上，和我的一样。

“抱歉迟到了。”他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梁太太。”我捏紧了钢笔：“梁总监请坐。我们正要讨论基金会首展的策展方案。”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上很淡却很熟悉的气息飘过来。五年前，这是我们挤在狭小出租屋里共用的一款沐浴露味道。现在闻起来，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艺术总监开始播放PPT，介绍着国际知名艺术家的名单和预估报价。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笔记本上勾画重点。“这个预算不合理。”梁祯元突然打断汇报，手指敲击着提案上的数字：“国内新兴艺术家板块报价虚高20%，而国际大师展区反而压价10%。他抬眼直视我，“基金会刚成立，不该这么急功近利。”

会议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我，等待梁太太如何应对这位“继子”的挑衅。我放下钢笔，调出电脑中的另一份文件投影到大屏幕：“梁总监提到的差价问题，其实是我们综合各方协商后的优化方案。”我指向一组数据，“国际展品走文物临时进口渠道，可享受关税减免；而扶持本土艺术家的溢价，则会以教育赞助形式回流到梁氏旗下的培训中心。”幻灯片流畅切换，每一页都附有法律条款和财务模型支持。我看到梁祯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大概没想到，那个曾经连支票都不会填的女孩，现在能如此熟练地操纵这些数字……

“还有问题吗？”我微笑着问。他眯起眼睛：“看来梁太太做足了功课。”“职责所在。”我转向其他参会者，“接下来请法务部说明知识产权保护方案。”会议在我的掌控下继续进行。两小时后，当最后一项议程表决通过，我宣布散会时，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人群陆续离开，我低头整理文件，听到脚步声停在我面前。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梁祯元的声音很近，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阳光从侧面照进来，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像极了我们初遇那天的样子。“梁太太需要什么都会。”我合上文件夹，"就像梁总监需要时刻质疑一切。”

他忽然伸手按住我要拿的咖啡杯：“你以前最讨厌黑咖啡。”“人都会变。”我抽回手。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刺伤他的同时也划开了我的旧伤。梁祯元的表情凝固了，他直起身。“明天我要去新加坡考察项目。”他转身前丢下一句话，“父亲没告诉你吗？”我握笔的手指一僵。梁成宪当然不会和我商量任何关于他儿子们的安排。

“一路顺风。”我听见自己说。梁祯元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带上了门。会议室突然安静得可怕。我松开紧握的钢笔，发现掌心留下了四个半月形的指甲印。“夫人，这些需要您签字。”小林抱着一摞文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董事长说晚饭前要送回法务部。”我点点头，开始机械地翻阅签字。梁成宪总是这样，用各种文件和会议填满我的时间，让我没有空隙思考或者回忆。

签完最后一页，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我婉拒了小林送我回家的提议，独自走向地下车库。梁成宪今天去香港出差，这意味着我至少有十二小时不需要扮演完美妻子。电梯下到B3层，冷空气扑面而来。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回荡，像是某种摩斯密码的求救信号。我的手刚搭上车门，突然被一股力量拽着转了半圈，后背抵上冰冷的车身。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梁祯元的气息裹挟着威士忌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的手掌垫在我脑后，防止金属棱角硌疼我，这个细节让我的眼眶突然发热。“梁总监这是酒后骚扰继母？”我强迫自己冷笑。“少来这套。”他另一只手举起一个相框，“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书房抽屉里藏着这个？”我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我上大学时我们的合影，他搂着我的腰，我手中拿着刚签好的租房合同，两个人笑得像个傻瓜。相框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人拿出来摩挲。“战利品。”我扬起下巴，“纪念我成功钓到梁家男人的战绩。”梁祯元的手突然收紧，相框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oo,你他妈能不能有一次对我说实话？”“放手！”我挣扎着去抢相框，却被他顺势扣住手腕按在车上。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他的呼吸烫得吓人。“新加坡的项目是父亲临时安排的。”他声音沙哑，“他不想让我们共事。”我停止挣扎："所以呢？"“所以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梁祯元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脉搏，“他怕我还爱着你。”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击中我的心脏。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电梯到达的声音，我们像触电般分开。

“明天见，梁太太。”梁祯元后退两步，将相框塞进西装内袋，“这个暂时由我保管。”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立柱后，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而胸口那个被掏空的地方正在隐隐作痛。

回到梁宅已近午夜。我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却被书房透出的灯光吓了一跳。推开门，梁成宪正坐在我的书桌前，面前摊着基金会的预算报表。“香港的会议取消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听说今天的筹备会很成功？”我靠在门框上，突然感到无比疲惫：“按照你的要求，基金会首展会给足文广局王局面子。”“很好。”梁成宪终于抬头，目光落在我空荡荡的手腕上，“我送你的卡地亚手镯呢？”“送去保养了。”我撒谎道。实际上，那枚镶钻手镯此刻正躺在我梳妆台最底层，它硌得我睡不着觉，就像这段婚姻。

梁成宪站起身，绕过书桌向我走来。他今天用了檀香味的古龙水，浓烈得让我想打喷嚏。当他的手抚上我的后颈时，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祯元明天去新加坡。”他的手指在我颈动脉处轻轻按压，“你知道为什么选他吗？”“因为他是最好的项目负责人。”我机械地回答。梁成宪笑了：“因为那个项目的合作方是林家。林妍上个月刚离婚。”他满意地看着我的表情凝固，“我儿子需要一个配得上他的妻子，而不是......”

“而不是一个佣人的女儿。”我替他说完，轻轻拨开他的手，“我去洗澡。”

浴室里，我站在花洒下让热水冲刷全身，却依然感觉寒冷彻骨。镜子上很快蒙满水雾，我伸手画了一个笑脸，看着它慢慢扭曲变形，最后化成水滴滑落。擦干身体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十点，老地方见。带上你锁在保险箱里的东西。——K）我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然后删掉。K是梁赫在我们秘密联系时用的代号，而他说的“东西”，是我父亲当年在梁家做司机时意外拍到的车祸现场照片——梁成宪第一任妻子死亡的真相。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我撩开窗帘一角，看到梁祯元的身影钻进停在路边的跑车。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跑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而我站在窗前，手里攥着那条已经删除的短信证据，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正站在一个错综复杂的棋盘上，既是棋子，也是棋手。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来到基金会办公室。昨晚几乎没睡，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刚煮好第二杯咖啡，办公室门被敲响“进来。”梁祯元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他今天穿了休闲西装，没打领带，看起来像是随时要出发去机场。“打扰了。”他将文件袋放在我桌上，“这是东南亚艺术市场的分析报告，可能对基金会有用。”我接过文件袋，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一阵电流般的触感让我差点松手：“谢谢。你不是今天早上的航班吗？”“改签了。”他站在我桌前不动，“有些事需要确认。”我打开文件袋，里面除了报告，还有那张被没收的合影。相框已经被修好，玻璃换成了防碎材质。“为什么？”我轻声问。梁祯元俯身，双手撑在我的办公桌上，将我困在椅子和他的身体之间：“因为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在我回来之前，别做任何傻事。”我抬头看他，突然注意到他眼里的血丝：“你昨晚没睡？”“去见了几个老朋友。”他直起身，“包括你父亲当年的主治医师。”我的血液瞬间变冷：“你......”“新加坡见。”他打断我，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住脚步，“对了，花园里新种的蓝绣球很漂亮。”

门关上的瞬间，我瘫在椅子上。他怎么知道蓝绣球的事？那是我为了纪念父亲偷偷种下的。翻开报告最后一页，一张便签纸飘落下来：（我知道你在查什么。小心梁赫。——Y）我捏着便签纸，突然想起昨晚他离开的方向，是朝城郊墓园去的。那里葬着我父亲，也葬着他的许多疑问。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桌面上划出一道道光痕。我拿起修好的相框，轻轻抚摸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的笑脸。那时的我们不知道，爱情会成为最奢侈的赌注，而命运早已准备好了最残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