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雪落了下来。
莫辛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案几上的一盏油灯。灯火摇曳，映着她沉静如水的眉眼。窗外，雪絮簌簌，将整片山林裹进柔软的寂静里。
“太奶奶——”
清脆的声音撞碎宁静。泊裹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怀里却紧紧护着一捧鲜红的冬浆果。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献宝似的将浆果捧到莫辛面前。
“您瞧，我在南坡找到的！最后一丛了，我爬了好高的崖才摘到！”
莫辛抬眸，眼底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她伸手拂去泊肩上的雪，指尖在她冰凉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又去爬崖？前日才答应过我，要小心些。”
泊笑嘻嘻地蹭过来，将浆果放进桌上的青瓷碗里：“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再说了，您不是总说，冬浆果泡酒最养人？我想着您去年酿的那坛快见底了……”
莫辛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尖软了软。她伸手拢住泊冻得发红的手指，轻轻呵了口气：“手这样凉，先去炉边暖暖。”
泊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一角怀表上：“太奶奶，这表您总带着，可它早就不走了呀。”
莫辛指尖微顿，不动声色地将怀表往里掩了掩：“旧物罢了，习惯带着。”
泊歪着头打量她，忽然凑近：“您是不是……想谁了？”
窗外的雪声似乎静了一瞬。
莫辛垂眸，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想你这小皮猴怎么总不让人省心。”
夜深了。
泊蜷在暖炕上，睡得正熟。莫辛坐在床边，轻轻将她踢开的被子掖好。月光透过窗棂，在少女恬静的睡颜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莫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外间的药架前。她取下一只陶罐，将泊摘回的冬浆果一颗颗放进去，又添了些晒干的草药和冰糖。
酒香渐渐漫开时，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莫辛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森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怀表。
那里，是北边的雪林。
百年来，她从未踏足。
翌日清晨，泊揉着眼睛爬起来时，莫辛已经煮好了热腾腾的粟米粥。
“太奶奶！”泊凑到灶台前，深深吸了口气，“好香！您还放了桂花蜜是不是？”
莫辛将粥盛进碗里，温声道：“昨日不是说嗓子干？喝些润润。”
泊捧着碗，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早山下的阿萝说，近来北边林子里常有怪事，好几个姑娘都说夜里看见蓝幽幽的灯浮在半空……”
瓷勺碰在碗沿，发出一声轻响。
泊抬头，看见莫辛的手悬在半空，几滴热粥溅在袖口，她却恍若未觉。
“太奶奶？”
莫辛回过神，轻轻放下勺子：“北边林子湿气重，你少去。”
泊眨眨眼：“您怎么和阿萝说的一样？她娘也这么凶她。”
莫辛拿起帕子，慢慢擦去袖上的粥渍，声音轻得像雪落：“因为……那里有狼。”
祠堂的钟声响过七下，莫辛提着灯笼穿过回廊。几个年轻族人正在扫雪，见她走来都停下行礼："老祖宗安好。"
泊突然从柱子后窜出来，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脚印："太奶奶！三叔公说今晚要做冻梨膏！"
莫辛弯腰拍去她衣襟上的雪粒："慢些跑，当心..."
"知道知道！"泊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拱手，"老祖宗教诲：'雪天路滑，慎行缓步'——族训第三十六条嘛！"
檐下的冰棱折射着暖光，将一老一少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泊丫头！快来看我们堆的雪人，像不像祠堂里的老祖宗？"
泊正要跑开，忽觉袖口一紧。莫辛解下自己的绒斗篷裹住她："穿暖和再去。"浅紫色的缎面上，百年时光磨出了细软的纹路。
子夜时分，莫辛被细微的响动惊醒。推开西厢房的木门，只见泊蜷在被窝里，小脸通红。
"太奶奶..."孩子带着鼻音嘟囔，"头好晕..."
药香很快盈满内室。莫辛坐在床边，银发垂落如雪瀑，正用玉杵研磨冰片。泊迷迷糊糊抓住她一缕头发："您说故事好不好？就像小时候..."
"闭眼。"莫辛将药膏敷在她额间，"讲个短的。"
"...从前有座终年落雪的山，山里有盏不会灭的冰灯..."
泊的呼吸渐渐平稳。月光透过雕花窗，在莫辛掌心的怀表上投下斑驳暗影。表盘裂纹深处，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
晨钟未响，莫辛已立在祠堂最高层的阁楼。这里供着历代族长的长生牌位，最中央的玉碑上却空无一字。
"老祖宗。"大祭司拄着鸠杖走来，"泊丫头染了风寒？"
莫辛凝视着无字碑："昨夜北廊的冰灯，是谁点的？"
"老朽正要禀报。"大祭司压低声音，"……似乎是守夜人。"
一阵穿堂风掠过，供桌上的百年灯焰猛地蹿高。莫辛转身时，袖中落下一枚冰晶，正巧坠在写有"泊"字的祈福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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