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仿佛浸透了墨汁,沉沉地压向烈士陵园。
雨水不是落下,而是砸下来,每一滴都像一枚冰冷的微型弹头,撞击着成排肃立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噼啪”声。
这声音宛如无数破碎的秒针,在天地间敲打着无形的丧钟。
这是军方十年一度的“烈士遗骨迁葬仪式”。
钟棠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沿,像一杆插进泥泞里的标枪。
雨水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汇成小溪,浸透了军装的立领。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流下,滑过眼睫,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没有抬手去擦,更没有去碰本该戴在头上的军帽。
母亲林晏清冽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她耳边再次响起:“棠棠,记住,真正的战士,要敢于用额头去接住每一颗砸向你的雨滴。躲闪,是对命运的妥协。”
此刻,这雨滴不仅是哀悼,更像是命运的拷问。
“现在,请家属接收林晏同志的烈士勋章。”主持人的声音透过湿漉漉的扩音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沙哑,在肃穆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
“滋啦!”一阵尖锐的电流噪音猛地撕裂了哀乐。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
只见悬挂在巨大白色花圈正中央、原本显示着肃穆“10:00”的电子悼念钟,那血红色的数字毫无征兆地一跳!
“09:59”
“滴答滴答”
一股寒意,比雨水更刺骨,瞬间攫住了钟棠的脊椎。
就在数字跳变的瞬间,钟棠的鼻腔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气味。
枪油!
那种经过特殊配方处理的、用于保养精密枪械的独特油味。
但这气味里,还混杂着一缕……清冽的海棠花香?
母亲林晏的独家配方!
她生前擦拭那把从不离身的配枪时,总喜欢在枪油里滴入几滴自己提炼的海棠精油,她说这能让她在硝烟中保持一丝清醒的嗅觉。
这味道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钟棠的神经末梢!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气味来源——那簇被众人环绕、摆在母亲遗像前的巨大百合花束!
没有半分犹豫,钟棠一步抢上前,在周围人群错愕的低呼声中,双手猛地扒开层层叠叠、沾满水珠的洁白花瓣!
冷光!
一抹与肃穆葬礼格格不入的、冰冷而华丽的金属光泽,瞬间刺破了湿润的白色,狠狠扎进她的瞳孔!
花泥深处,一枚只有成人巴掌大小、造型却异常精密的装置,如同毒蛇般盘踞其中。
它的外壳是令人心悸的玫瑰金色,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近乎妖异的光泽。
而此刻,这华丽的外壳边缘,正有淡绿色的、粘稠如活物的液体,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散发出淡淡的、类似杏仁混合铁锈的刺鼻气味。
“嘀——”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电子音响起。
装置中央一块微小的显示屏骤然亮起,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猩红文字,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跳了出来:[林晏欠的时间,女儿来还]
下方,是同样猩红的倒计时数字:
[ 08:45…08:44…]
冰冷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在钟棠的太阳穴上。
就在她看清显示屏的瞬间,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玫瑰金外壳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激光蚀刻标记:[RH-09]。
这个编号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父亲实验室里,那个被列为“绝密-永久封存”项目的代号!属于一个理论上从未离开过图纸的概念!它怎么会…?
“所有人!后退!!”
钟棠的声音炸响,盖过了雨声和惊疑的骚动。
那声音比陵园的石碑更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感。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震慑,下意识地潮水般向后涌去。
世界仿佛瞬间缩小到只剩下她、冰冷的雨水、和眼前这枚滴答作响的玫瑰金死神。
母亲的教导、军校里严苛的拆解训练、无数次在脑海中模拟过的危机处理程序,如同精密齿轮般高速运转起来。
恐惧被压缩到极致,转化为冰锥般的专注力。
她精准地将领花扭曲变形,形成一个小小的金属夹,以近乎刁钻的角度,死死钳夹住炸弹外壳上那根比发丝还细、颜色几乎融入环境的主引信触发线。
静电屏蔽层建立!这是防止任何意外电流引爆的关键屏障。
目光扫过旁边祭奠用的花篮,她右手猛地探出,折下最大最饱满的一支白菊。
花茎被粗暴折断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带着草木腥气的乳白色汁液涌出。
她毫不犹豫地将断口对准玫瑰金外壳边缘渗出的淡绿色腐蚀液,用力挤压!
“滋——嘶嘶嘶!!!”
汁液滴落,如同滚油泼雪!一股刺鼻的白烟猛地腾起,伴随着剧烈而急促的嘶嘶声,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瞬间被灼伤。
酸碱中和反应正在疯狂吞噬着致命的腐蚀液!
“咔哒”一声轻响,外壳弹开一条缝,就在这一刹那,她的动作凝固了。
透过缝隙,在复杂的微型齿轮组、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电路板之间,赫然卡着一张边缘泛黄、被精心折叠过的小照片!
照片上,5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笑得无忧无虑,骑在一个穿着军装、笑容温柔灿烂的女人的肩头。
背景,是一排排冰冷的金属仪器和厚重的防爆门——那是她父亲工作的、守卫森严的国家炸弹设计与安全评估实验室!
照片上的女人,正是林晏——她的母亲!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
“咔哒!”
她的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此刻却成了最精密的撬棍。
无视玫瑰金外壳边缘残留的、仍带着余温和刺鼻气味的腐蚀痕迹,猛地发力!
微型齿轮紧密咬合,电路板上的红灯疯狂闪烁,映照着中央一个微型雷管,冰冷而致命。
时间,在这里被量化成催命的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
[ 07:30…07:29…]
那张泛黄的童年照片边缘,一行用极细钢笔写就、几乎被岁月磨灭的小字,猝然刺入眼帘:
“时间不欺人,但数据会撒谎。”——钟衡
父亲的手迹!他写在实验室笔记扉页的格言!一股混杂着剧痛与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了钟棠。父亲殉职时被烈焰吞噬的身影,与眼前这行熟悉的字迹重叠,几乎让她窒息。
“滋——砰!”
不是炸弹,是灵堂沉重的大门被暴力撞开的巨响!混杂着雨声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瞬间撕裂了陵园死寂的哀伤。
“封锁现场!无关人员立刻撤离!”冰冷的命令声穿透雨幕,带着绝对的权威。
军方调查科的人!穿着黑色作战服、臂章是银色齿轮徽记的调查员如同幽灵,迅捷而无声地控制了所有出入口。
冰冷的枪口和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场中那个唯一在“动”的人——钟棠。
他们胸前佩戴的证件上,“装备部特别调查处”的字样在雨水中反射着寒光。
领头的是一个面容冷硬如岩石的军官,肩上的上尉军衔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沉重。
他的目光扫过钟棠手中开启的炸弹和那张照片,眼神锐利如刀,却没有立刻上前阻止她,只是抬手示意手下保持警戒距离,形成一个冰冷的包围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钟棠口袋深处,那枚从不走动的怀表,突然传来一阵灼烫!
不是错觉!那滚烫的温度透过湿透的军装布料,狠狠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沾着白菊花汁和硝烟味的右手猛地探入口袋,死死攥住那枚属于父亲的遗物——那枚永远停在2:15的沉重怀表。
入手瞬间,那金属的冰冷外壳竟真的如同烙铁般滚烫!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指腹下传来的清晰震动感!
它在震动!
像一颗被强行唤醒的、沉睡的心脏!
不顾周围冰冷的枪口和军官审视的目光,钟棠猛地将怀表掏了出来,雨水瞬间冲刷掉表壳上的污迹。
表盖的玻璃下,那根早已锈死的、象征命运凝固的秒针,此刻竟在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下一秒——
它猛地向后跳动了一格!
从永恒的2:15:00,逆跳到了2:14:59!
“钟棠学员!”领头的军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立刻放下危险物品,接受调查!学员无权处置一级危险品!”
她当众撕下肩章:“现在我不是学员——是烈士林晏,钟衡的女儿!”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她手中那枚逆走的怀表,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探究。
钟棠死死攥着那枚滚烫的、逆向行走的怀表,指节捏得发白。
她抬起头,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却异常倔强的脸,目光越过冰冷的枪口,迎向他审视的眼睛。
父亲殉职前夜最后的低语,仿佛穿越了五年的时光和冰冷的雨幕,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棠棠,记住!怀表不能停!它停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怀表并没有停。
它在逆行。
向着未知的深渊,向着被篡改的过去,向着…父亲用生命掩盖的真相?
冰冷的倒计时在玫瑰金炸弹上跳动:[06:15…06:14…]
口袋里的怀表在掌心灼烧、逆走。
前方,是装备部军官冰冷审视的目光和黑洞洞的枪口。
命运的三重绞索,在铅灰色的苍穹下,在烈士的墓碑前,在冰冷的雨水中,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