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钟敲过第七响时,新弟子们已在演武场列成三排。
阿权刻意站在第二排末尾,恰好能从斜后方望见祈愿挺直的背影。
她今日将长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素白裙摆在晨风中微动,像一朵即将沾水的白莲。
“一!”排头弟子声音洪亮。
“二!”
……
轮到阿权时,他正盯着祈愿发间那根简单的木簪,险些漏报,慌忙扯着嗓子喊出。
“十七!”
结果却因用力过猛咳了两声。
前排传来低低的嗤笑,他脸颊发烫,慌忙低下头,却又忍不住抬眼——恰好看见祈愿微微侧过脸,那双清澈的眸子扫向他的方向。
阿权心脏猛地一跳,像被晨露砸中,慌忙将目光投向地面的青石板,脚趾在草鞋里蜷缩起来。
他没看见祈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阿权怎么盯着自己的发簪看…?莫不是……她发髻散了?她抬手抚了抚木簪,触感紧实。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姿态。
报数完毕,灰袍长老开始讲解吐纳要诀。
阿权偷偷抬眼,见祈愿眉心又泛起淡淡的莲光,晨光穿过她微颤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他又想起昨夜运功时她指尖的微凉,想起她说话时睫毛低垂的模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连忙低头假装调整腰带,却把褪色的布带系成了死结。
午后的演武场被晒得发烫,阿权对着青石靶练习引气,却始终无法让暖流攀升至胸口。
祈愿收功时见他额头汗珠滚滚,练功服后背洇出大片汗渍,像被雨水浇透的绿竹。
她本想径直去藏书阁,脚步却在看见他踢飞一块小石子的泄气模样时停住了。
“意念集中。”
祈愿走到他身后,声音依旧清冷。
“你方才挥拳时,气海动荡如沸汤。”
阿权猛地回头,差点撞到她的鼻尖,慌忙后退半步,脸颊比头顶的烈日还要红。
“祈……祈愿姑娘,我……”
“转过身去。”
祈愿绕过他,指尖点在他后心的“至阳穴”上。
阿权浑身一僵,只觉一股微凉的真气如清泉注入,瞬间驱散了体内乱窜的燥热。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莲香,比山涧的风还要清爽。
“想象你的真气是纺车的线。 ”
祈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细微的气音。
“顺着我的引导缠绕……对,就是这样。”
她的指尖沿着他的脊椎缓缓上移,每一次触碰都让阿权的肌肉下意识绷紧。
当她的指尖停在他后颈时,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
“你看 。”
祈愿的指尖离开,指向他眉心。
“已能凝出半片莲瓣了。”
阿权茫然抬头,却只看见她近在咫尺的侧脸——晨光在她颊边镀上金边,鼻梁的线条像精心雕琢的玉石,唇瓣是淡淡的粉色,比山间的野蔷薇还要柔软。他看得呆住,直到祈愿疑惑地回望。
“怎么了?”
“没……没什么!”阿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两步,后脑勺“咚”地撞在青石靶上,疼得龇牙咧嘴,却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祈愿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和亮晶晶的眼睛,只当是他初学乍成的兴奋,便转身走向藏书阁,裙摆在滚烫的石板上掠过,未作停留。
暮色漫上莲台时,祈愿在回廊撞见了捧着野菊的阿权。
他说在山后看见这花像她练气时的莲光,便想采来插在她的静室。
祈愿接过花束,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昨日挥拳留下的痕迹。
她看着他局促地绞着腰带,绿发被夕阳染成金红色,淡淡说道。
“你的真气已能稳定运行。”
祈愿将野菊插入石臼。
“明日可尝试独自运转《莲心诀》周天。”
“嗯!”
阿权用力点头,眼睛却盯着她垂落的发丝,“祈愿姑娘,你……你今日后颈的碎发,有点乱。”
祈愿抬手抚上后颈,指尖触到微湿的汗发,便随意理了理,未多在意。
她看着阿权转身时几乎要跳起来的背影,听着他草鞋踏在石板上的“啪嗒”声,只觉这声音比初来时少了些聒噪,却并未深思。
夜风穿过“听荷”室的窗棂,吹得石臼里的野菊轻轻摇曳。
祈愿盘膝坐在榻上,丹田处的白莲真气流转如常。她闭目凝神,试图将白日的琐事驱逐出心湖,意识却忽然沉入一片熟悉的混沌——那是她时常梦见的场景。
梦里,她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
青瓦白墙的小院前,苔痕爬满石阶,模样也变回了扎着双丫髻的孩童。
家门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蹲着一个黑色短发的小孩子。
他的头发长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下来,几乎挡住了眉眼,身上的粗布衣裳也沾满了尘土,显得脏兮兮的。
祈愿好奇地蹲下身,想看清他的脸。
那小男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顿了顿。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他像是抬起了头,可面容依旧隐在发丝与阴影中,看不真切。
男孩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就要离开。
鬼使神差地,祈愿伸出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那布料粗糙得硌手。
她仰起脸,用孩童清亮的嗓音轻声问。
“你……需要帮助吗?”
小男孩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单薄而沉默的背影。
梦境在此处渐渐模糊,祈愿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窗外月色正好,野菊的影子在石臼中静静摇晃,仿佛从未被惊扰。
她定了定神,将梦境甩到脑后,重新收敛心神,专注于体内流转的真气。
而隔壁“枕竹”室内,阿权正把脸埋在蓝布被褥里,回味着午后指尖残留的皂角香,嘴角咧开的笑容,比山巅初升的新月还要明亮。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