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来的风都是热的。我用胳膊肘怼了怼桌肚里那个硬邦邦的书包，想给自己腾点地方。陈淑云整个人都快靠到我身上了，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传过来，黏糊糊的，跟这天气一样让人难受。
"喂，你的书挤到我了。"我把堆在课桌中间的练习册往自己这边扒拉了两下，想筑起道墙。
陈淑云胳膊往桌上一压，我的"墙"立马塌了一半。几本练习册哗啦掉地上，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弯腰去捡的时候，后脑勺那撮油腻的头发差点蹭到我脸上。
"哦，不好意思啊。"她把书随便往桌上一扔，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歉意。我送她的那块表在她手腕上晃荡着，廉价的塑料表带都发黄了。当初我攒了两个月零花钱买的，现在看着真恶心。
蝉在窗外叫得人心烦，讲台上周老师用红色粉笔在黑板上写着数学公式，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汗味和粉笔灰混合的味道，还有陈淑云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头油味，钻进我鼻子里。
"夏夏，吃面包不？我妈昨天做的。"陈淑云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块面包。我眼角余光瞥见面包边缘发了霉，绿油油的一小片。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飘过来，我胃里顿时有点翻腾。
"不要，我早上吃过了。"我把头转向窗外，假装看风景。
"吃一口嘛，就一口。"她硬把面包往我嘴边塞，"虽然放了两天，但我妈说还能吃的，丢了怪可惜的。"
我猛地偏过头躲开，面包蹭到了我下巴上。"都说了不要！"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没了："你怎么回事啊？以前我给你带什么你都吃的。是不是住校了认识新朋友，就看不起我了？觉得我家穷，吃的东西也脏？"
周围几个同学往这边看过来，我脸上有点发烫。"不是那个意思，"我小声说，"我真的不饿。"
"那你什么意思？"陈淑云把面包狠狠扔回塑料袋里，声音拔尖了不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好朋友之间分什么你我？我妈做的东西你都嫌脏了？"
我攥紧了笔，指节发白。她总是这样，不管什么事都能扯到"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不当我是朋友"上面。以前我还会解释，现在只觉得累得慌。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周老师拿着教案走出教室。教室里响起一片翻书声，陈淑云却突然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桌肚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伸手进去，把我那个带小锁的笔记本给掏出来了。
"你干什么！"我慌忙去抢，那是我的日记。
她手一扬躲开我的扑抢，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咯咯笑："让我看看嘛，肯定写了暗恋哪个男生对不对？快给我看看！"
"还给我！"我的声音都变调了。
她手快得很，几下就把那个小锁给掰开了——那锁本来就不结实。"哟，还上锁了，肯定有鬼！"她翻开本子，故意大声念起来："'今天陈淑云又没洗头，坐我旁边一股味儿。有点恶心但不好意思说，怕她难过。'"
整个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们这边。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瞬间烧得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陈淑云念的是上个月的日记，那时候我还傻乎乎地觉得不好意思说她。
"初夏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陈淑云"啪"地合上本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什么都想着你，你背后这么说我！"她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飞溅，我清楚地看见她黄黑的牙齿缝里还塞着点绿色的东西，好像是昨天晚饭的韭菜。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吃的包子差点吐出来。我猛地站起来去抢日记本："把本子还给我！那是我的隐私！"
"什么隐私？是不是还有写我的坏话？"她举着本子不让我抢，两个人推推搡搡的，桌子被撞得嘎吱响。
突然，陈淑云"啊"地尖叫一声，松开了手。我踉跄着后退两步，定睛一看，池音正站在我旁边，手里握着一把打开的圆规，针尖闪着寒光。
"拿开你的脏手，"池音的声音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别碰她。"
陈淑云捂着胳膊蹲在地上，校服袖子上有个小小的血点。她愣了几秒，嘴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呜呜呜池音你扎我...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要告诉老师..."
周围同学都看呆了，没人说话。池音把圆规合上塞进笔袋，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日记本，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递给我。她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谢谢。"我接过日记本，声音还有点抖。
陈淑云还在地上哭哭啼啼，嘴里嘟囔着什么"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这么对我"之类的话。我看着她那副样子，突然觉得特别没劲。以前我怎么会觉得她可怜，还维护她跟宿舍里的人吵架？
下课铃响了，陈淑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来抓起书包就往教室外冲，一边跑还一边哭："我去找王老师！你们等着！"
教室里慢慢恢复了嘈杂，同学们又开始各自聊天，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把日记本塞进书包最底层，拉上拉链，长长地呼了口气。
"没事了。"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是池音。她的手心干燥温暖，带着点淡淡的薄荷清香。
我转头看她，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额前有几缕碎发，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她眼睛亮亮的，一点都不像平时冷冰冰的样子。
"我真傻。"我低下头，声音有点哑，"以前还觉得她是真心对我好。"
"都过去了。"池音从笔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给我，"吃点甜的。"
清凉的薄荷味在嘴里散开，我感觉舒服了不少。翻开新的笔记本，我拿起笔，用力在第一页写下两个字：清算。墨水太深，纸都有点划破了。
池音凑过来看，肩膀轻轻碰到我的胳膊。她身上的薄荷味更浓了些，混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很好闻。
"战争开始了。"她在我耳边轻轻说，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稳稳地敲进我心里。
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那双总是没什么表情的眼睛里，此刻闪着亮晶晶的光。我用力点点头，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窗外的蝉还在叫，但好像没那么烦人了。电风扇吱呀作响，风里似乎也带上了点薄荷的清凉味道。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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