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的闹钟还没响,我就睁开了眼睛。窗外天色蒙蒙亮,像被谁打翻了的墨水瓶,晕开一片灰蓝色。宿舍里其他床铺都还睡着人,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我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动作轻得像只猫。
昨晚回去用了半瓶洗洁精才把手上的香蕉泥洗干净,可那股甜腻的腐烂味好像钻进了皮肤里,怎么都散不去。我打着手电筒照镜子,黑眼圈重得像熊猫,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桌肚里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在脑子里晃来晃去,还有陈淑云最后那个示威似的眼神。
真他妈恶心。
我从床底拖出书包,翻出个黑色塑料袋和一次性手套。这是昨晚特意跟宿管阿姨要的。袋子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睡我对床的张薇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初夏?你干嘛呢?天还没亮..."
"上厕所。"我压低声音,拉链"咔嗒"一声拉上书包。
教学楼的铁门刚拉开一条缝,铁轴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晨雾裹着寒气往脖子里钻,我裹紧校服外套,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响,一步,又一步,像踩在心脏上。
教室里灯还没开,只有靠近走廊的窗户透进点微光。五六个早到的同学低着头预习,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中被放大。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座位旁。
桌肚的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纸团。还有股若有若无的馊味儿飘出来。
我放下书包,拉开拉链拿出塑料袋和手套。塑料手套"啪"的一声弹开,旁边的男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我戴上手套,手指被闷得有点发热,指尖却冰凉。
刚要伸手去掏垃圾,指尖摸到个硬硬的东西。不是纸团,也不是果皮。我心里一动,两根手指夹出来一看——是张折叠的纸条,还用超市小票对折了好几次。
展开一看,我当场就怔住了。
"贱人”这两个字写的歪扭扭的,墨水都晕开了,像一条条爬动的蛆。尤其是"老处女"三个字,写得又粗又黑,恨不得要从纸上跳出来咬我一口。
一股火气"噌"地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我攥紧纸条,指节被勒得发白,纸边硌进掌心,刺得生疼。
没人要的老处女?
我想起上周陈淑云偷偷拿我手机给网友发照片,被我发现后还振振有词:"人家帅哥就是想看看你嘛,你藏着掖着干什么?装给谁看啊?"想起她把我手机号挂在交友网站上,备注"寂寞高中女生求带走";想起她拿着我新买的眼线笔在厕所画浓妆,说要去跟"小哥哥"约会...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昨晚吃的泡面好像全堵在喉咙口。我猛地把纸条揉成一团,扬手就要砸出去——
"叮铃铃——"预备铃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手停在半空中,纸团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周围的同学纷纷起身往教室走,说话声、脚步声、桌椅碰撞声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我看着地上的纸团,又抬头看向陈淑云的座位。
前排靠窗的位置还空着。她的书包挂在椅背上,粉色的Hello Kitty挂件随着路过同学带起的风轻轻摇晃,像在嘲笑我。
够了。
真的够了。
我之前在想什么?还犹豫要不要跟她撕破脸?还觉得同学一场没必要搞得太难看?
我他妈简直是个傻子!
我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纸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手套里。橡胶的气味混着若有若无的馊味钻进鼻子,奇异地让我冷静下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喜欢玩阴的是吧?喜欢趁人不在搞小动作是吧?
行啊。
那我就陪她玩玩。看谁玩得过谁。
我把纸团塞进口袋,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转身时,撞进一双平静的眼睛里。
池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座位上,正看着我。晨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没化妆,皮肤白得像刚剥开的鸡蛋,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我们对视了两秒。她没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小包湿纸巾,放在我们课桌的中间线上,然后翻开英语课本,好像什么都没做。
那包湿纸巾在乱糟糟的课桌上显得特别突兀,蓝色的包装纸在晨光里亮得晃眼。
我拿起湿纸巾,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开。抽出一张擦手,消毒水的味道刺得鼻子发酸。
"需要帮忙就说。"她突然压低声音说,眼睛还盯着课本,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
我动作一顿,转头看她。她侧脸的线条很干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握着笔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阳光照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酸。
我低下头,飞快地擦掉手上的水渍。"嗯。"喉咙有点堵,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
教室里越来越吵,早自习的预备铃响了。我抬头看向门口,陈淑云正好出现在那里。
她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梳着马尾,穿着件粉色卫衣,手里还提着袋煎饼果子,边走边跟旁边的女生说笑,声音又尖又嗲。走到座位旁,她把煎饼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动作大得像是在示威。
她的数学练习册摊在桌上,上面已经写了大半页,字迹歪歪扭扭的,红笔勾画的痕迹倒是挺显眼。
我的心跳突然变快了。
目光落在那本练习册上,喉咙发紧,手心又开始冒汗。
要做吗?
真的要像她一样,搞这种小动作?
可是……昨天桌肚里的香蕉皮,还有地上那个揉成团的纸条,上面"老处女"三个字好像还在冲我笑。
她先开始的。
是她先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的。
那就别怪我了。
早自习铃声响起的前五分钟,教室里稍微安静了些。大多数同学都在埋头看书,只有零星几个还在小声说话。陈淑云正拿着小镜子挤痘痘,嘴里哼着不知名的网络歌曲。
机会来了。
我假装去垃圾桶扔废纸,慢慢站起身。心脏"咚咚"地砸着胸腔,像要跳出来。脚底有点发软,指尖却异常灵活。
经过陈淑云座位时,我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她的练习册。最后一页有半面没写完的解题过程,红笔标着几个刺眼的问号。
就是现在。
我右手飞快地抓住练习册封皮,无名指勾起最后几页没写牢的纸。手腕猛地向后一扯——
"哗啦!"
一声脆响,像是撕破了什么薄膜。练习册封皮连着最后几页纸被我硬生生撕了下来。散页像断了翅膀的蝴蝶,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整个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向这边投过来。
我脸上发烫,心跳快得像要爆炸,但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随手把撕下的纸页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英语课本假装朗读。
眼角的余光里,陈淑云还维持着挤痘痘的姿势,镜子举在半空,整个人僵成了雕像。
过了足足三秒钟,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啊——!!!"
尖叫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划破了教室的平静。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谁干的?!谁他妈撕了我的作业?!"她眼睛瞪得溜圆,像要吃人,头发都炸了起来,活脱脱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母猴子。
没人说话。三十多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又慢慢转向我。
我翻过一页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还是把书挡在脸前,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陈淑云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像毒蛇一样死死缠住我。"是你!初夏!肯定是你干的!"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调,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我慢慢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她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眼睛里像是要喷火。
周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哦?"尾音拖得长长的,"你看见了?"
她被我噎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坦荡。"不是你还有谁?!"她往前跨了一步,手指几乎要指到我脸上,"你他妈就是故意的!就因为昨天我..."
"陈淑云同学。"池音突然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沸腾的油锅里,"说话要讲证据。你没看见,怎么就确定是初夏撕的?"
陈淑云转头瞪着池音,眼睛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还有你!你们两个贱人合起伙来欺负我!"她尖叫道,唾沫星子飞溅。
"我可没碰你的东西。"池音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双手抱在胸前,姿态放松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倒是你,昨天放学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陈淑云的脸"唰"地白了。
就在这时,蹲在地上捡作业纸的女生突然"咦"了一声,举起一张散页。"淑云,你这纸上写的什么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那女生举着的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老处女初夏没人要"。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声。
陈淑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她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推开那个女生,将散落在地上的作业纸踢得漫天飞舞,然后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哇——我的作业...老师要骂死我的...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她用头撞着地,哭得地动山摇,听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真是屈才了。我心里冷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走廊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推开,王老师拿着教案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着教室里的一片狼藉。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却足够威严。
哭声戛然而止。
陈淑云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她张着嘴,正要说话——
"报告王老师,"我突然站起身,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陈淑云同学的作业不小心被风吹散了,她有点着急。我们帮她捡起来就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王老师和池音。陈淑云更是张着嘴,像是忘了怎么哭。
我弯下腰,开始一张张捡地上的纸页。池音也跟着站起来,默默地帮我一起捡。其他同学见状,也纷纷弯腰帮忙。
陈淑云看着我们,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随即被更深的怨毒取代。
王老师皱着眉头看了看满地的纸页,又看了看眼睛红肿的陈淑云,最终叹了口气。"行了,都捡起来吧。陈淑云,你先回座位,作业的事下课再说。马上开始早自习了。"
早自习的铃声恰在此时响起,解救了这场尴尬。
我把捡起来的作业纸整理好,放在陈淑云的桌上。她猛地用胳膊肘撞开,纸页散落一地。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扭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睛里却全是冰冷的恨意。
我也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摊开英语课本,上面的字母扭曲成各种形状,但我一个都看不进去。心脏还在狂跳,手心全是汗,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桌肚里的塑料袋还没来得及用,里面的垃圾散发着淡淡的馊味。但我不在乎了。
刚才撕掉作业的瞬间,看着陈淑云崩溃尖叫的样子,一股陌生的快感从心底升起,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和预想的不同,没有罪恶感,没有不安。
只有一种冰冷的、清晰的认知:
陈淑云,这场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下课铃响时,池音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用她清秀的字迹写着:"做得好。不过这只是开胃小菜。"后面还画了个简笔画的笑脸,嘴角微微上翘,带着点小恶魔的邪气。
我看着那张纸条,突然很想笑。笔在纸上划了几下,写下两个字:"继续。"然后递了回去。
池音看到纸条,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眼睛亮得像盛了星星。
我知道,我们都清楚,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陈淑云,你给我等着。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