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粉笔在地上自己动起来了。
不是风吹的那种晃动,是真的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捏着它,在积着灰的地上慢慢画着。粉笔划过的地方留下道歪歪扭扭的红线,像条刚断气的血虫,在灰白的地面上特别扎眼。
我握紧剪刀退到墙角,后背贴着凉飕飕的墙壁。这教室从刚才就透着邪门,阳光明明照得那么亮,可我连一点儿暖和气儿都感觉不到,反而浑身发冷,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粉笔还在动,画完个"3"又画"4",正好停在讲台边上。那两个数字像在嘲笑我,歪着脑袋看着我发抖。我盯着地上的灰,突然发现不对劲——这层灰厚厚的,怎么看都像是积了好几天的,可"34"这俩字旁边的灰却像是被人扫过似的,干干净净。
我心一横,迈开腿走到讲台边。地上的粉笔灰被我踩出几个脚印,像在雪地上走路。我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刮开"34"旁边的灰。底下露出个模糊的数字轮廓,好像是"33"。再往旁边刮,又露出个"32"。
"操..."我忍不住骂了一声。地上原来不止这两个数字,好像有人用粉笔写了一串数在这里,然后又擦掉了,就留了"34"最清楚。
为什么只留这个?
后颈突然开始发烫,跟之前在管道里被勒住的时候一样疼。我疼得抽了口冷气,伸手摸了摸,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热度,像是有块烙铁贴在那儿。梅花印又开始作妖了。
"妈的,到底想干什么!"我对着空教室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墙上弹回来,听起来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黑板"咔嚓"响了一声。
我猛地抬头,看见黑板右下角那行"第34个实验体"的字,笔画边缘正在渗出红红的东西。刚开始是淡淡的粉色,慢慢变深,最后成了血红色,顺着粉笔痕往下流,在黑板上拉出一条条细细的红线,跟血泪似的。
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过来,钻进我鼻子里。我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这味道太熟悉了,就是刚才在管道里那些触须喷出来的玩意儿的味儿,又腥又臭,让人作呕。
我往后退了两步,脚踢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吱呀"一声滑出去老远,在教室的死寂里特别刺耳。我死死盯着黑板上流血的字,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快跑",可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池音到底在哪儿?她让我来这儿,不会就是让我看这个的吧?
血越流越多,把"第34个实验体"这几个字泡得发胀。我看着看着,突然发现那些血好像不是随便流的,它们在黑板上聚成个模糊的形状,慢慢变得清楚——是朵花,跟我后颈那个梅花印一模一样。
"啊!"我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可没跑两步,脑袋里突然炸开一阵刺耳的尖叫,不是那个共生体的声音,是个女的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谁在用刀割她的肉。
我疼得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眼前直冒金星。一些画面闪了进来:白大褂,不锈钢桌子,还有个戴着手环的胳膊被按在桌上。手环上有个数字,一闪而过,没看清。
"闭嘴!别叫了!"我使劲晃着脑袋,想把那些东西甩出去。可哭声越来越大,好像就贴在我耳朵边上哭。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不是一个人,是好多人,都在黑暗里看着我,密密麻麻的眼睛。
后颈的疼突然停了。哭声也跟着没了。
我喘着粗气抬起头,教室里安安静静的,阳光还是那么亮,可刚才的血腥味和哭声好像都是我的幻觉。黑板上的字还在,但不流血了,就是普通的红色粉笔字,干巴巴地趴在那儿。
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跟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我扶着桌子站起来,腿软得厉害。得赶紧找到池音,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往教室里扫了一眼。课桌椅整整齐齐的,跟我们班差不多。前面几排都是小个子坐的,后面是高个子。靠窗的位置是学霸专区,中间是一般学生,最后几排是...
等等。
我猛地看向中间靠窗的位置。那儿是空的。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那个座位——是池音的位置!她就坐在那儿,我每天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侧脸,她上课偷偷睡觉的时候会用课本挡着脸,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
可现在,那个位置是空的。连桌子带椅子都不见了,地上留了个方形的印子,比周围的地面干净点,一看就知道是长期放桌子的地方。
怎么可能?学校怎么会随便把学生的桌子搬走?除非...除非池音早就不在这个学校了?
我快步走到那个空位旁边。地上的印记很清晰,边缘还有点灰尘聚在那儿,像是刚搬走没多久。我蹲下来摸了摸,木板有点凉。
"池音..."我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教室里特别清楚。没有人回答。
我想起上次在管道里,我喊了她的名字,结果差点被那些触须勒死。共生体说我们是共生体,从后颈有梅花印那天起就是。池音的后颈也有那个印,血淋淋的,在皮肉里动来动去。
她是不是出事了?这个实验体到底是什么?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被...
我不敢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顺着脊椎爬到后脑勺。我得找到真相,不管是什么,我都得知道池音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我发现空位置的地面上,有个淡淡的红色印记。很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我用袖子使劲擦了擦上面的灰,印记越来越清楚——是朵梅花,跟我后颈那个一模一样,就是小了点,大概只有手掌那么大。
这梅花印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池音的后颈也有这个?
我用手指使劲按了按梅花的中心。木板"咔哒"响了一声,中间陷下去一小块。
有机关!
我心里一动,掏出那把剪刀。这剪刀还是池音给我的,她手心的汗湿感好像还留在上面。我把剪刀尖插进木板缝里,用力一别。
"嘎吱——"
木板翘了起来,下面露出个黑糊糊的洞,跟文具盒差不多大。一股潮湿的霉味飘出来,像是老房子地下室的味儿。
我把手机掏出来打开手电筒,往洞里一照。里面有个黄色的纸包,用绳子捆着,看起来放了很久了。我伸手把它拿出来,解绳子的时候手一直抖,绳子都快被我扯断了。
纸包里面是一叠报告,泛黄发脆,边角都卷起来了。封皮上印着个红色的图案,我一看就浑身发麻——又是那个梅花印。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墨水都晕开了,但还是能看清几个字:"记忆提取实验第34号..."
后面的字看不清楚了。我翻到下一页,这页是个表格,填着很多信息,但大部分都被水浸湿了,只能看清"姓名:"后面有个"音"字,其他的都模糊一片。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这到底是不是池音的东西?她发现了这个实验,所以才会被...
我继续翻着报告,突然从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我捡起来一看,手顿时僵住了。
照片是黑白的,有点泛黄,但上面的人脸看得清清楚楚。是个女生,梳着马尾辫,对着镜头笑,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个女生...怎么长得跟陈淑云那么像?
我拿着照片的手开始发抖。真的太像了,一样的圆脸,一样的小眼睛,连笑起来嘴角歪的角度都一样。但照片上的女生看起来比陈淑云干净多了,眼神也亮,不像陈淑云,整天顶着个油乎乎的脑袋,一笑就露出黄牙,说话一股臭味。
我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有用红墨水写的字,有点晕开了,但还是能看清:"29号实验体 成功"。
29号?成功?
我想起黑板上的"34号",地上被擦掉的数字。难道不只是34个实验体?从29到34,中间还有好几个?
后颈突然又开始发烫,比之前更疼,像是有根针在往肉里扎。我疼得龇牙咧嘴,把照片和报告塞进校服口袋里,转身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刚走到门口,我就听见身后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是粉笔滚动的声音。
我浑身一僵,慢慢转过头。
地上的那根红色粉笔,正自己滚向教室门口。它滚到门框边上,停了下来,然后开始慢慢往上"爬"——真的是爬,像条虫子似的,沿着门框往上挪动。
粉笔在门框上划出一道红线,然后开始写字。
一个数字。
"35"。
我看着那个数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35号实验体...是在说我吗?
粉笔写完字,从门框上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好像从讲台后面传来的,轻轻的脚步声。
我握紧口袋里的剪刀,手心全是汗。
脚步声不急不慢,像老式钟表的指针在空旷的教室里游走。我攥紧剪刀的指节泛白,金属边缘硌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阳光从背后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我的影子,抖得像风中的破布。
粉笔断成两截,横在门框边。那个新鲜的"35"号像道未愈的刀口,刻在褪色的木门框上。讲台上的粉笔盒不知何时敞开了盒盖,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白色粉笔,唯独缺了中间那格——本该放红色粉笔的位置空着,积着层薄薄的灰。
后颈的梅花印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针刺般的痛,而是像有团湿棉花裹着炭火贴在皮肤上,闷得人喘不过气。我能感觉到那个印记在动,不是上次在管道里那种小范围的蠕行,而是整个图案都在缓缓旋转,边缘的花瓣擦过 vertebrae 突出的骨头,留下火辣辣的痒。
"咔哒。"
脚步声停在讲台旁。我看见阴影从讲台侧面爬出来,像墨汁滴进清水,在地面晕开不规则的形状。不是人的影子,太宽了,而且边缘在微微波动,像是隔着流动的水看过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刺目的白光从校服布料下透出来。是条短信,发信人显示"未知"。我腾出一只手去摸手机,指尖刚碰到冰凉的外壳,震动突然停了。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我看见自己的倒影里,后颈的位置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衣领往下爬。
"找到你了。"
声音不是从耳朵听到的,是直接钻进脑子里。像有根冰冷的铁丝捅进耳道,在耳蜗里搅动。这个声音很熟悉——是陈淑云的声音,但又不太一样。去掉了她惯有的黏腻鼻音,变得又尖又细,像被掐住脖子的猫。
讲台侧面的阴影里伸出一只手。不是人的手,是由无数截粉笔头拼接而成的手,白色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关节处用红色粉笔灰粘连着。那只手抓住讲台边缘,接着是第二只,然后是个歪歪扭扭的脑袋——没有五官,只有密密麻麻的粉笔灰组成的毛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胃里一阵翻涌,昨天的晚饭混合着铁锈味涌到喉咙口。这个东西在模仿人走路的姿势,但关节完全反着来,膝盖往前折,手肘向后拐,像个被硬生生掰断又拼起来的木偶。它每走一步,粉笔组成的身体就簌簌掉灰,在地上画出断断续续的白线,像爬行的蛆虫。
"编号35。"粉笔人歪了歪头,脑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记忆同步率78%,身体融合度45%,符合提取条件。"
它说话的时候没有嘴巴动,但我能看见红色粉笔灰在它"脸"的位置流动,组成断断续续的词语。那些红色粉笔灰是湿的,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和黑板上渗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你把池音怎么样了?"我嗓子发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剪刀尖对着那个粉笔人,手却不听使唤地晃。口袋里的实验报告和照片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腿,照片上那个像陈淑云的女孩笑脸在眼前晃。
粉笔人突然动了。不是走,是贴着地面滑过来的,白色的身体拖出长长的痕迹,像冬天结冰的路面上车辆打滑。我转身就跑,后背重重撞在门上,震得门框上的"35"号簌簌掉灰。门锁早就生锈了,我拧了半天也没拧开,反而把钥匙孔里的铁锈蹭了满手。
"她很吵。"粉笔人停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白色的粉笔灰不断剥落,露出里面红色的内核,"总是哭,总是问'为什么'。"它伸出那只粉笔手,指向我口袋的位置,"但她留下了好东西,帮我们找到了最后一个实验体。"
最后一个?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从29号到35号,只有7个实验体?那地上被擦掉的那么多数字是怎么回事?照片背面那个"成功"又是什么意思?
粉笔人的身体突然开始膨胀,像被吹起来的气球。白色粉笔灰四处飞溅,打在脸上生疼。我看见它体内有东西在蠕动,红色的,细长的,像管道里那些触须。它们正透过粉笔的缝隙往外钻,在阳光下闪着黏腻的光。
后颈的梅花印猛地剧烈疼痛起来,像是有人用钳子夹住那块肉往两边扯。我疼得跪倒在地,额头撞在冰冷的门板上。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屏幕亮着,停留在那条未读短信的界面。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
别看镜子。
镜子?教室里哪来的镜子?
我猛地想起教室后面的公告栏。辅导员上个学期为了让我们"随时注意仪容仪表",在公告栏旁边装了块全身镜。现在我的背对着那个方向,只要一转头...
"找到你的眼睛了。"粉笔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像用指甲刮擦黑板,"红色的,真漂亮,和她的一样。"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血腥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流进嘴角,又苦又涩。我想起来了,池音的眼睛是棕色的,很深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会变成弯月亮。照片上那个女孩的眼睛也是棕色的。而陈淑云...她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像蒙尘的玻璃球。
"编号35,记忆提取开始。"粉笔人高高举起两只粉笔手,红色的触须从指尖喷涌而出,像两条扭动的血蛇。
我闭上眼睛,举起剪刀对准自己后颈发烫的位置。池音,如果这就是你让我来这里的原因...如果我也变成那些数字里的一个...至少我不会让你白死。
剪刀尖刚碰到皮肤,手腕突然被抓住了。不是粉笔手,是温热的,带着汗湿的人手。
"别傻了。"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陈淑云站在我面前。她还是那副邋遢样子,头发油乎乎地粘在头皮上,校服领口沾着不明污渍。但她的眼睛不一样了——不再是浑浊的黄色,而是清澈的棕色,像两潭深水,正死死盯着我手里的剪刀。
触须带着腥臭味砸在我刚才的位置,粉笔灰溅了我们满身。陈淑云拽着我往旁边滚,躲开第二波攻击。她的手劲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她在等你。"陈淑云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的喘息,"第29号没成功,我是第30号。真正成功的只有..."她顿了顿,眼神飘向那个正在重组身体的粉笔人,"只有逃跑的那个。"
粉笔人发出愤怒的嘶吼,红色触须像雨点般砸下来。陈淑云拽着我缩进讲台底下,灰尘和粉笔灰劈头盖脸地落下来。黑暗中,我看见她后颈的校服领口处,有朵暗红色的梅花正缓缓旋转,边缘渗出细小的血珠。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