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碎玻璃扎进掌心的刺痛惊醒的。
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浮在半空中。四面八方都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天空也没有地面，无数镜子碎片就这么飘在周围，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大的能照出完整人影。镜面边缘闪着寒光，空气中飘着好多细小的玻璃碴子，吸进肺里剌得气管生疼。
最吓人的是那些镜子里的东西。
每个碎片都映着我的脸，又都不太一样。有的镜子里我穿着小学的碎花裙，扎着歪歪扭扭的辫子；有的镜子里我嘴角带着血，校服被撕得乱七八糟；还有几个镜子里的"我"正死死盯着我看，眼睛是纯黑的，没有一点眼白。
"操！"我骂了一声，伸手想抓住旁边的镜子稳住身体。指尖刚碰到镜面就赶紧缩回来——那玩意儿烫得吓人，而且根本不是光滑的，表面像磨砂纸似的，摸上去剌剌的。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不是平时那种灼烧感，是像有人用镊子夹着皮肤往上扯。我反手去摸，指甲正好按在梅花印的中心，疼得我倒抽冷气。那五片花瓣转得飞快，像个小电钻似的往肉里钻。
"别他妈转了！"我对着空气喊，声音在碎片间撞来撞去，变成好多个不一样的音调传回来。
右手突然摸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掌心攥着的正是陈淑云给我的那个梅花吊坠。吊坠裂开了好几道缝，里面的红光一闪一闪的，跟快没电的手电筒似的。就是这个玩意儿刚才烫了我一下。
等等，陈淑云......
最后那几秒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粉笔人抓住她的腿，她撕烂校服露出30号条形码，还有她让我找到池音完成轮换......不对，池音后颈根本没有梅花印！她骗了我，她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找到池音......完成轮换......"我喃喃地重复着，心里又酸又涩。陈淑云那个傻子，到死都被人当枪使。
就在这时，离我最近的一块巴掌大的镜片突然晃了一下。
我盯着它，心脏砰砰直跳。刚才那个绝对不是我的错觉。镜中的影像本来是静止的，现在却像水波一样荡漾开。镜里的"我"慢慢抬起头，嘴角向上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冲着我眨了眨眼。
其他镜子里的影像还是一动不动。只有它，活过来了。
"你是谁？"我的声音发颤，握紧了手里的吊坠。
镜中的"我"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学着我的样子抓紧了胸前的衣服。接着，更多的镜子开始晃动。左边那块，右边那块，头顶那块......越来越多的镜面泛起涟漪，里面的"我"一个接一个地抬起头，用那双纯黑的眼睛盯着我看。
"别看我！"我使劲闭眼睛，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旋转起来。失重感让我头晕恶心，后颈的梅花印疼得像是要炸开。
等我勉强睁开眼，发现那些镜中的"我"全都把手贴在了镜面内侧，指甲刮得玻璃吱吱作响。她们的口型一致，像是在说什么，但听不到声音。越来越多的手从镜中伸出来，穿过镜面的时候像穿过水面一样，带着湿漉漉的反光。
"滚开！"我抬脚去踹最近的一只手。那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踝，力气大得惊人。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我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更多的手伸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我的头发，我的衣服。她们开始把我往镜子里拽。镜面像橡皮泥一样凹陷进去，要把我整个人吞进去。
"去你妈的！"我急了，另一只手摸索着找口袋里的剪刀，却摸了个空。对了，刚才混乱中不知道掉哪儿了。
眼看胸口就要被拽进镜面，掌心的吊坠突然烫起来，红光猛地变亮！那些抓住我的手像是被火烧到一样，尖叫着缩了回去，在空气中留下几道白烟。
我趁机挣脱，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后背撞到一块巨大的穿衣镜上。镜子里映出我的脸——苍白，扭曲，眼里全是血丝。但奇怪的是，这个镜中的我没有攻击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四周的小镜片突然朝两边分开，像摩西分海似的露出一条通道。我面前的穿衣镜开始变化，里面的场景扭曲旋转，最后变成了一间病房。
病房是白色的，墙是白的，床单是白的，连窗帘都是半透明的白。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女孩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个后脑勺——油乎乎的，几缕头发粘在脖子上——我化成灰都认得。
陈淑云？她怎么会在这里？
"陈淑云？"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特别小。
女孩停下笔，慢慢转过头来。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是她，又不是她。脸还是那张脸，眼睛也是褐色的，但眼神干净得吓人，一点也没有平时那种浑浊。头发虽然还是有点油，但明显洗过，不像平时那样结成一缕一缕的。最重要的是——她在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特别......阳光。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陈淑云。我认识的陈淑云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畏畏缩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生怕别人看见她的黄牙。
女孩歪了歪头，朝我伸出手。她的后颈对着我，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暗红色的梅花印，五片花瓣正在缓缓旋转。但旋转的方向和我的完全相反，像是逆时针转动的时钟。
照片！我想起来了！池音给我看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就是她！那个背面写着"29号实验体 成功"的照片！
女孩的手穿过镜面伸到我面前，半透明的，像水做的。我下意识地后退，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镜面上。
"终于......找到你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你到底是谁？"我攥紧发烫的吊坠，强作镇定地问，"你是29号实验体？那陈淑云呢？你们是什么关系？"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朝我招招手。她身后的病房场景突然变化起来，像是快进的电影。
画面里，年幼的她坐在教室角落，周围的同学都躲着她，没人跟她说话。
画面里，她被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按在手术台上，后颈被烙上梅花印，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
画面里，她在学校走廊里被粉笔人追杀，红色的触须把她的校服撕得粉碎。
画面里，她躲在衣柜里，用红笔在镜子上画梅花，笔尖划破了手指，血滴在梅花中心，像极了现在的吊坠。
画面最后，是她把同样的吊坠递给另一个女孩的背影。那个女孩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长头发披在背后，看不清脸。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后颈的梅花印越来越烫，和陈淑云后颈的那个印记一样烫。
原来陈淑云不是故意不洗头。油头是因为化疗掉头发，她只能抹很多头油掩盖稀疏的头皮。
原来她不是喜欢吃发霉的馒头。是在实验室里饿怕了，总是随身带着吃的，不管放多久都舍不得扔。
原来她在化学课后呕吐不是装病。是实验副作用让她闻不了化学药品的味道。
原来她在镜子上画梅花不是莫名其妙。是在给下一个实验体传递信息。
"陈淑云......"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那些被我骂过的话，被我嫌弃过的瞬间，现在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我想起她被粉笔人拖走时的眼神，想起她塞给我吊坠时颤抖的手，想起她说"不是讨厌你"时的声音......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29号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们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陈淑云是30号实验体，她继承了我的记忆碎片，也继承了我的任务。"
"任务？什么任务？"我抹了把眼泪，质问她，"就是把我信息挂网上？就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就是故意让我恶心？"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声音小了下去，"她......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29号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因为这是实验要求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用指甲刮玻璃，"接近你，观察你，同时必须让你保持警惕！她越是让你厌恶，你就越安全！越不容易被实验同化！那些事，一半是上面的指令，一半......是她能想到的最笨的保护方法......"
"保护我？"我愣住了。
周围的小镜子突然全部亮起，照出一幕幕我从没见过的画面——全都是陈淑云视角下的我。
画面里，我趴在桌子上睡觉，陈淑云偷偷把她的外套盖在我身上，又怕我发现，蹑手蹑脚地跑回自己座位。
画面里，我发高烧请假，她在网上查到青霉素过敏能死人，拿着我的病历本跟校医大吼大叫，被当成疯子赶出来。
画面里，她把我的手机号挂到网上后，用另一个号疯狂举报那个帖子，手指被键盘磨出了水泡。
画面里，她把吊坠塞进衬衫里，贴在心口的位置，用红绳一圈圈缠好，生怕掉出来。
最后一个画面，是她擦掉教室地上那些数字的时候。她一边擦一边哭，嘴里念叨着："别哭啊陈淑云，任务还没完成呢......35号还没安全呢......"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滴在掌心的吊坠上。吊坠贪婪地吸收着血液，红光又亮了几分。
"这些......都是真的？"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总是傻笑，说话颠三倒四，让我恶心到极点的陈淑云......一直在保护我？
"当然是假的。"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到陈淑云就站在我身后。不是29号那个干净整洁的版本，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头发油乎乎的，校服上沾着污渍，嘴角挂着傻乎乎的笑。
"淑云？"我愣住了，手里的吊坠烫得吓人。
"初夏初夏，我们做好朋友吧？"她朝我伸出手，手里拿着两颗大白兔奶糖，包装纸都发皱了，"我把我最喜欢的糖分给你，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是初一时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那天我爸妈吵架，我在操场角落里哭，她就是这样拿着两颗糖走过来，身上一股肥皂没冲干净的味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会重复这三个字。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不耐烦，如果我能多注意一点她的反常，如果我没有因为池音几句话就彻底疏远她......
"没关系啊。"她笑得更开心了，抓住我的手把糖塞给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她的手还是那么烫，手心全是汗。我看着她熟悉的脸，心里某个地方彻底软了。是啊，重新开始吧，这一次我一定......
"别相信镜子里的东西！"
吊坠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烫得我惨叫一声。眼前的陈淑云像玻璃一样裂开，嘴角的笑容变得扭曲而诡异。
"重新开始？"她的声音变得尖利，"重新开始让你折磨我吗？初夏你这个混蛋！你从来都没把我当朋友！"
周围的镜子里突然涌出无数个陈淑云，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浑身是血，有的缺胳膊少腿。她们全都朝我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我的腿，我的头发。
"是你害死了我！"
"你明明可以救我的！"
"为什么要相信池音那个骗子？"
"跟我一起留在这里吧！永远在一起！"
她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针一样扎进我的脑子里。后颈的梅花印疯狂旋转，疼得我几乎要晕过去。我看着那些熟悉的脸，感觉自己正在被拖进深渊。
"不......你们不是她......"我咬着牙挣扎，"真正的陈淑云不会说这种话......她那么胆小，那么怕我生气......她宁可自己死也不会......"
"宁可自己死？"最前面的陈淑云突然笑了，撕开自己的校服，露出胸口的30号条形码，"你以为她是自愿的？她不过是个失败品！实验体30号，记忆同步率87%，任务完成度12%，判定......失败！"
条形码突然开始闪烁红光，陈淑云的身体像电视花屏一样扭曲起来，慢慢变成了粉笔灰。
我的心猛地一颤。对了，陈淑云最后说的是"别相信镜子里的东西"。这些都是假的，是镜子制造出来的幻象！真正的陈淑云已经死了，为了保护我死在了粉笔人手里！
"我***！"我怒吼一声，举起手中发烫的吊坠，狠狠砸向最近的那个"陈淑云"。
吊坠的红光像激光一样射出去，击中了那个幻影。"陈淑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泡沫一样炸开，变成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其他幻影吓得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我趁机挣脱她们的包围，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到了那块巨大的穿衣镜，29号的影像还在里面，只是变得更加透明了。
"快......时间不多了......"她指着镜子中心，那里开始泛起黑色的漩涡，"完整记忆......在那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漩涡中心有一块完整的镜面，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雾气。吊坠突然发出一阵震动，像是在催促我过去。
"那是什么？"我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幻影，一边慢慢靠近。
"初始实验室......的位置......"29号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找到它......完成轮换......"
我把手按在那块镜面上。吊坠的红光全部涌入镜面，雾气像被吸尘器吸走一样快速消散。镜子里慢慢显露出一个房间的景象。
那是个巨大的实验室，里面摆满了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位置——市第一中学，旧教学楼，地下室。
地图下面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凑近了看，笔记本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记忆叠加实验第29期，目标'梅花印记'承载能力测试。实验体轮换临界点：梅花印记完全同步旋转时，注入前载体记忆碎片，通过镜像通道转移至下一阶段。能量来源：主体情感波动（恐惧/悲伤/愤怒效果最佳）。警告：第28次实验失败，实验体完全崩溃导致镜面世界不稳定......"
下面还画着一张草图，是那个梅花吊坠的设计图，旁边标着一行小字："能量维持时间：72小时。倒计时：05:23:17......"
72小时倒计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如果吊坠没电了会怎么样？
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但我来不及细想。整个镜面世界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周围的镜子碎片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些幻影发出凄厉的尖叫，被漩涡吸了进去，瞬间撕成碎片。
29号的影像变得更加透明，几乎要看不见了。"去找......初始实验室......完整记忆在......水池下面......"她朝我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对不起......把你卷进来......"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池音到底是谁！轮换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大喊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镜面突然出现在漩涡中心，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我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把我往黑色镜面里拖。
"祝你......好运......"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像是陈淑云的声音，又像是29号的。
视野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前一秒，我仿佛看到无数镜面碎片中映出了陈淑云的脸。她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样子，油乎乎的头发，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后颈的梅花印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疼。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印记里流出来，顺着脊椎往下爬，凉飕飕的。
吊坠在掌心彻底暗了下去，最后一点红光也熄灭了。裂缝越来越大，我能感觉到它正在我手心里慢慢碎裂。
"淑云......"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意识渐渐模糊。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
一定什么？我不知道。
黑暗中，只有后颈那五片旋转的梅花，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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