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光像被冰镇过一样,惨白地照着课桌上的数学公式。我趴在摊开的练习册上,鼻尖前飘着几缕粉笔灰,空气里弥漫着早读课特有的、混合了汗水和油墨的味道。眼角余光瞥见同桌池音正在偷偷涂护手霜,草莓味的香气混着她发梢洗发水的柑橘味飘过来,让我突然想起实验室里那股甜腻的血腥味。
“喂,发什么呆呢?”池音拿笔尖戳了戳我胳膊,“物理老师盯着你呢。”
我猛地挺直腰板,假装认真看黑板。讲台上的地中海大叔唾沫横飞,黑板上的受力分析图歪歪扭扭,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像下了场小雪。可我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后方——张野的座位空着。昨天还在跟我抢辣条的家伙,今天愣是没影子。
“他人呢?”我压低声音问池音,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橡皮。
池音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声音含糊不清:“不知道,早读铃响了都没见人影。估计又是昨晚打游戏睡过头了吧。”
她转回去抄单词的时候,我看见她后颈露出来的皮肤特别白,突然就想起实验室里那朵在白大褂上盛开的血色梅花。胃里一阵翻腾,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练习册上的油墨突然变得特别刺鼻,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跟银戒指碎片渗出的血珠味道一模一样。
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响,走廊里就炸开了锅。我趴在桌子上装死,听着隔壁班的男生讨论昨晚的球赛,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分享新出的口红色号。池音用胳膊肘撞了撞我,递过来半块巧克力:“吃点?看你脸白得跟纸似的。”
巧克力的甜腻味刚在舌尖化开,教室里突然静了下来。不是那种正常的安静,是所有人同时被按了暂停键的寂静。粉笔灰还悬在半空中,窗外的蝉鸣声戛然而止,连墙上的石英钟都不响了。我捏着巧克力的手指僵住,后颈那块早就消失的梅花印记突然开始发烫,像是有人拿烟头按在上面。
“池音?”我声音发颤地转过头,座位空着。整个教室的人都不见了,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却空荡荡的像个废弃剧场。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里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灰尘,像撒了把金粉。
我的视线慢慢往下移——摊开的练习册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字。是用红色的笔写的,墨水新鲜得像是刚渗出来的血:“第7299天”。
“操。”我低骂一声,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一遍遍回响。那行字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支钢笔——银色笔帽,黑色笔身,跟实验室银盒子里那张照片上的钢笔一模一样。
就在我的指尖碰到笔杆的瞬间,整个教室突然开始旋转。桌椅像长了腿似的跑来跑去,黑板上的受力分析图扭曲成一张张人脸,嘴角咧开到耳根,眼睛是两个漆黑的洞。我死死抓住桌沿才没被甩出去,看见地上的光斑里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福利院的铁门、实验室的白墙、张野被记忆碎片吞没时伸出的手...
“小夏。”
我浑身一僵,这个声音。
慢慢转过身,张野站在教室最后排,背靠着紧闭的后门。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领口系得整整齐齐,额头上没了那道月牙形的疤。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他周身镶了圈金边,看不清脸。
“你...”我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像砂纸,“你不是没来上学吗?”
他没说话,慢慢朝我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这诡异的寂静里听得格外清楚。随着他的靠近,空气里的铁锈味越来越浓,练铁册上那行“第7299天”开始往下渗血,像条红色的小蛇顺着纸页的纹路游走。
“你到底是谁?”我抓起桌上的钢笔指着他,手抖得厉害,“昨天在实验室的是谁?轮换到底是他妈什么玩意儿?”
张野突然停在我面前两步远的地方。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眼睛是琥珀色的,干净得像个孩子。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却咧到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跟老妇人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笑一模一样。
“我是张野啊。”他歪了歪头,一根手指慢慢抚上我攥着钢笔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你的同桌,一起抢辣条吃的兄弟,昨晚还跟你说月亮有两个的...”
“别碰我!”我猛地甩开他的手,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笔帽摔开了,里面滚出来的不是墨囊,是半块已经硬邦邦的梅花酥,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
张野的脸“唰”地变了。琥珀色的眼瞳里迅速漫出幽蓝色,像两朵鬼火在眼眶里燃烧。他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像要把我的颈椎捏断。我被他按在墙上,脚尖离地,眼前阵阵发黑。
“为什么不肯接受?”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忽高忽低,像两个频率不同的收音机同时播放,“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啊...妈说了,只要轮换完成,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他手背上的伤口里渗出的不是血,是银白色的液体,像融化的金属,滴在我校服衬衫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后颈的发烫感突然变成剧痛,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逆流,顺着血管往心脏涌,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张野眼瞳里的幽蓝光越来越浓,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可他掐着我脖子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疼...”他突然皱紧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掐着我脖子的力道松了松,“小夏...我好疼...”
我趁机用膝盖狠狠撞向他的肚子。他闷哼一声松开手,我滑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铁锈味的血从嘴角溢出来,滴在地上的梅花酥上,很快被吸收进去,留下个深色的印记。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咳嗽着问,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张野蹲在我面前,双手抱着头,指节捏得发白。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白衬衫的领口被他扯得变了形,露出锁骨上的皮肤——那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色纹路,跟实验室地板上的血图腾一模一样。
“我不想...不想伤害你...”他咬着牙说,声音断断续续的,“是...是他们控制我...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还有老妇人...”
“谁?他们到底是谁?”我往前挪了挪,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他的皮肤烫得吓人,像是发烧到了40度。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幽蓝色的眼瞳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痛苦和挣扎:“找到银盒子...毁掉它...不然我们永远...永远...”
话没说完,他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我看见他后颈渗出大量银白色的液体,顺着脊椎往下淌,在白衬衫上画出蜿蜒的线条,像条银色的蛇。
教室里的旋转突然停止了。桌椅回到了原位,黑板上的人脸变回了受力分析图,窗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阳光不再惨白,变得暖和起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去扶地上的张野。他已经停止抽搐了,呼吸均匀,眼瞳是正常的琥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喂,醒醒。”我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我的时候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小夏?你怎么在这儿?我...我不是在教室后排睡觉吗?”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白衬衫干净整洁,锁骨上没有红色纹路,后颈干干爽爽的没有银白色液体。他眼神里满是迷茫和一点点被抓包后的慌乱,跟平时那个有点傻气的张野一模一样。
“你刚才...没感觉到什么?”我试探着问,心里还有点发毛。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拿钢笔戳我眼睛,吓死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里干干净净的,根本没有被戳过的痕迹。
我低头看了看地上。没有梅花酥,没有银白色液体,连那支钢笔都不见了。只有练习册上那行“第7299天”还在,红色的字迹已经干涸发黑,像用红墨水写上去的普通字迹。
上课铃响了,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池音哼着歌走进教室,看见我和张野坐在地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俩干嘛呢?地上有钱捡啊?”
张野赶紧站起来,顺便把我也拉了起来,脸有点红:“没...没什么,刚才脚滑了。”
池音狐疑地打量着我们俩,突然凑近我,压低声音:“喂,你脖子怎么了?红了一大块。”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摸向后颈。光滑的皮肤,没有梅花印记,只有一小块圆圆的红印,像是被人用力掐过。再看张野,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脖子,脸白得像纸,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愧疚?
物理老师拿着保温杯走进教室,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我坐下的时候,手指碰到了桌肚里的什么东西。偷偷摸出来一看——是那支银色笔帽的钢笔,笔杆上还沾着几根银白色的长发,不是我的,也不是池音的。
讲台上的地中海大叔开始讲自由落体运动,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我假装认真听讲,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斜后方的张野。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后脑勺上,那里的发根处,有几缕银白色的头发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黑色。
练习册上,“第7299天”的旁边,不知何时又多了行小字,依旧是用红色的笔写的:“她就在你身边”。
我猛地抬头看向池音。她正专心致志地记笔记,草莓味的护手霜香气飘过来,甜得发腻。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毛骨悚然。
钢笔突然在我手心里震动起来,像是有生命似的。我悄悄打开笔帽,里面没有墨囊,也没有梅花酥。只有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上面用清秀有力的钢笔字写着:“注意那个涂草莓护手霜的女孩——穿白大褂的男人”。
后颈的红印突然又开始发烫。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触手一片冰凉,像是覆盖了块冰。斜后方的张野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引来全班同学的目光。物理老师不满地皱起眉头:“张野!不舒服就去医务室!”
张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经过我座位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假装扶桌子,伸手飞快地塞进我手里一个东西。我低头一看,是半块掰碎的银戒指,内侧刻着的梧桐纹路里渗出了血珠,滚烫得吓人。
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出教室,背影佝偻,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阳光下,他的头发根处又露出了几缕刺眼的银白色。
池音凑过来,好奇地问:“他怎么了?脸白成那样。”草莓味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突然闻到这味道里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腻血腥味,和实验室里老妇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猛地看向她。她正对着我笑,嘴角咧开的弧度有点大,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玻璃珠子。阳光照在她的指甲上,我看见她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指尖,有暗红色的纹路若隐若现,像极了老妇人蔻丹指甲上的图腾。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地中海大叔还在讲台上唾沫横飞,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粉笔灰在阳光里漂浮,慢慢凝聚成一张张人脸,都在诡异地微笑。墙上的石英钟指针开始倒转,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像是死神的脚步。
练习册上,“第7299天”的字迹突然渗出鲜血,顺着纸页往下滴,在桌子上汇成一小滩,映出我苍白的脸。钢笔在我手心里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挣脱我的控制。
池音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她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小夏,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映出的不是我的脸,是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漩涡,福利院的铁门、实验室的白墙、张野幽蓝色的眼瞳、老妇人琥珀色的旗袍...所有画面都在飞速旋转,最后定格在一张照片上——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两个婴儿,女孩手腕上系着红色的绳子,绳子末端挂着半块梅花形状的银吊坠。
后颈的红印突然剧痛起来,像是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烫在上面。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池音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温柔又诡异,像老妇人哼的那首锯子拉二胡似的歌。
“找到你了,我的另一半。”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第7299次轮换,开始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物理老师还在讲台上讲自由落体,池音在认真记笔记,窗外的蝉鸣聒噪刺耳。一切都和几分钟前一样,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练习册干干净净的,没有血字,没有钢笔,只有摊开的受力分析图。
后颈有点痒,我摸了摸,没有红印,没有发烫,什么都没有。
“你发什么呆呢?”池音转过头,递给我一颗薄荷糖,草莓味的护手霜香气飘过来,甜得让人头晕,“刚才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我接过薄荷糖,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的触感,光滑的皮肤,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指甲上,什么纹路都没有。
“没什么,”我剥开糖纸,把薄荷糖塞进嘴里,冰凉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可能昨晚没睡好。”
池音笑了笑,转回去继续记笔记。阳光照在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安静又美好。我看着她的后脑勺,突然想起张野塞给我的那半块银戒指。手伸进口袋摸了摸,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也许真的是我做了个噩梦吧。我这样告诉自己,用力咬碎嘴里的薄荷糖。冰凉的刺激让我打了个寒颤,后颈却在同一时间,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烫意。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突然提高了音量:“物体在自由下落过程中,会受到重力的持续作用,直到...”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奇怪的、缓慢的语调继续说,“...直到找到它的另一半,组成完整的系统。”
我猛地抬起头。物理老师正对着我笑,嘴角咧开到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黄黑相间的牙齿。他的眼睛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记忆碎片,在瞳孔深处转来转去,像被粘在蜘蛛网上的萤火虫。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惨白,教室的墙壁开始融化,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人脸。池音在我身边轻轻哼唱起来,调子七拐八拐的像是用锯子拉二胡。我的练习册上,“第7299天”几个字正慢慢渗出鲜血,像条红色的小蛇,顺着桌沿往下爬,很快就要爬到我的手背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