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记忆迷宫的墙壁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张野抓着我手腕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他眼瞳里的幽蓝像两朵鬼火,映着我苍白的脸。
"疼。"我倒吸口凉气,手腕已经被他掐出了红印。
他像是没听见,拽着我往前拖。记忆迷宫的通道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墙上的碎片里全是我们交错的人生——十岁那年我发烧住院,隔壁床位躺着的男孩胳膊上也有同样的疫苗疤痕;初中物理竞赛我们俩并列第一,领奖台上他的皮鞋蹭掉了我裙摆的线头;甚至连去年暴雨天,我在公交站台捡到的那把黑色雨伞,碎片里显示是他前一晚落在那里的。
"这些都是巧合。"我咬着牙往后挣,手心的银戒指碎片烫得吓人,"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碰巧的事!"
张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月光从记忆碎片的缝隙里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他盯着我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个诡异的弧度,不是他平时那种有点傻气的笑,而是老妇人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法。
"巧合?"他低头,冰凉的指尖抚上我的脸颊,一路滑到我后颈。梅花印记像是被他的指尖烫到,突然剧烈疼痛起来。我疼得浑身发抖,听见他在我耳边说话,声音黏糊糊的像融化的麦芽糖,"那这个印记呢?你以为每年生日它都会发烫是为什么?"
我猛地推开他,后背撞在冰冷的记忆墙上。碎片哗啦啦地往下掉,露出后面福利院的铁门——十二岁那年我被收养,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回头看见个站在二楼窗口的男孩,他手里攥着半截梅花酥。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可能..."我摇摇头,手里的日记本掉在地上,摊开的那页不知何时多了行字,墨水新鲜得像是刚写上去的:"他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你"。钢笔尖从我的指缝间露出来,墨水染蓝了我的指甲缝。
张野一步步逼近,地面上的血线顺着他的脚印往我这边爬,像是有生命的藤蔓。记忆迷宫的墙壁开始移动,把我们俩困在越来越小的空间里。我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里混进了股甜腻的血腥味,那味道和老妇人旗袍下摆沾着的血珠子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抓起日记本挡在身前,纸页被我的手抖得哗哗响。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隔着单薄的白衬衫,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两下,和我的心跳声完全重合。他低头看着我们交叠的手,眼瞳里的幽蓝渐渐褪成透明,露出底下琥珀色的光,可那光却暗得像快要熄灭的炭火。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哭腔,"我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说要带你回家,一个说别碰你..."
就在这时,老妇人的歌声从迷宫深处飘过来,调子比刚才更扭曲了:"左三圈,右三圈,找到门,见祖先..."随着歌声,我们周围的记忆碎片突然亮起红光,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我看见碎片里的画面变了——不是我们的童年,而是很多很多年前,穿着古装的男男女女跪在祭坛上,脖子上都有和我一样的梅花印记。
张野的眼睛又开始变色,在幽蓝和琥珀色之间快速闪烁。他抱着头蹲下去,指节捏得发白。我看见他后颈也渗出了血珠,顺着脊椎往下淌,在白衬衫上画出的图案和我后颈的梅花印记一模一样。
"疼..."他咬着牙哼哼,额头上冒出冷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钻出来..."
我突然想起昨天在地下室,那帮黑西装提到的"轮换仪式"。当时我以为是什么邪教仪式,现在看看地上的血图腾和墙上的记忆碎片,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我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踢到个硬东西——是张野昨天塞给我的那半块银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就在我的指尖碰到戒指碎片的瞬间,记忆迷宫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墙壁上的碎片纷纷落下,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我看见迷宫尽头有扇虚掩的门,门后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我们。他手里拿着个银盒子,月光照在他的白大褂上,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和我日记本上的钢笔一模一样。
"找到了..."张野突然站起来,眼睛完全变成了幽蓝色。他抓起我的手就往那扇门跑,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可力气大得吓人。地面上的血线顺着我们的脚印连成一片,像张巨大的网,把我们往那扇门里拖。
我拼命挣扎,日记本掉在地上,散页飞得到处都是。有张照片从里面滑出来,飘到我脚边——是福利院的合影,我站在第一排,书包带子歪着。第二排的角落里站着个男孩,额头上贴着创可贴,正偷偷看着我。
"张野..."我突然停住脚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也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我。幽蓝的眼瞳里映着那张照片,突然有泪水从他眼角滚落。血红色的泪水,落在地面上,和那些血线融在一起,顺着图腾纹路往门上爬。
"你终于认出我了。"他笑了笑,泪水流得更凶了,"小夏,我们回家吧。"
他朝我伸出手,手上的银戒指碎片和我口袋里的那半块突然发出刺眼的光。我看见他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个问号——那是初中时为了救我被自行车链条划伤的。当时我以为他是碰巧路过,现在才明白,他根本就是一直跟在我身后。
记忆迷宫的墙壁突然发出巨响,开始向内倒塌。无数记忆碎片像流星雨一样砸下来,落在我们身上。我看见十二岁生日那天,病房窗外的人影;十五岁被同学欺负时,飞来解围的篮球;十八岁高考失利后,偷偷放在我家门口的录取通知书...原来他一直都在,像个隐形人,活在我的生活缝隙里。
"不..."我捂住脸蹲下去,感觉后颈的梅花印记像是要烧穿我的皮肤,"这些都是假的...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张野蹲下来,轻轻抱住我。他的怀抱很烫,带着消毒水和血腥味,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感觉一阵莫名的熟悉,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雨天,那个躲在丁香花丛后的怀抱。
"是真的。"他在我耳边说话,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只是被人拆开了..."
墙壁倒塌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看见那扇虚掩的门被血色充满,穿白大褂的男人转过了头。可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一片白光,和他手里那个银盒子上的梅花印记。
然后,我听见张野在我耳边说:"还记得梅花酥的味道吗?你妈妈说,吃完就不疼了..."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我想起了福利院那个总穿白衬衫的男人,想起了实验室架子上那些标着我名字的试管,想起了每年生日准时出现在枕头下的梅花酥...原来一切都是骗局,从八岁那年雨天开始,我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张野突然抓起我的手,把那半块银戒指碎片塞到我掌心。他的手指穿过我的指缝,和我十指相扣。我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我们相连的手指流进我的身体,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跑!"他突然大喊一声,用力把我往前推。
我踉跄着冲进那扇门,回头看见张野被倒塌的记忆碎片吞没。他站在碎片雨中,朝我伸出手,嘴角带着我熟悉的那种傻气笑容。可他的眼睛还是幽蓝色的,像两朵永远不会熄灭的鬼火。
"找到银盒子...别相信他们..."
这是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然后,门就在我身后关上了,黑暗吞噬了一切。
我站在一片白光里,手里攥着那半块滚烫的银戒指。后颈的梅花印记疼得像要炸开,可我却突然想起了梅花酥的味道——甜腻的,带着点焦糊的苦味,像极了张野每次偷偷塞给我零食时的笑容。
白光中,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我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地上放着个银盒子,上面刻着完整的梧桐纹路。盒子没上锁,轻轻一碰就开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秘密文件,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只有半块已经硬邦邦的梅花酥,和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两个婴儿,男孩和女孩的手腕上,用红绳系着同款的银戒指。
照片背面有行字,钢笔字迹清秀有力,和我日记本上的一模一样:"轮换倒计时7300天——我的两个小月亮"。
我突然想起张野昨天说的话:"小夏,你知道吗?月亮其实有两个,只是我们只能看见一个。"当时我以为他在说胡话,现在看着照片上两个婴儿手腕上的红绳,胃里突然一阵翻腾。
白光开始晃动,像是水波一样荡漾。我听见很多人在说话,声音重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有老妇人的笑声,有穿白大褂男人的叹息,还有张野那句永远也说不完的"回家吧"...
然后,我看见自己的手开始变得透明,像记忆迷宫墙壁上的碎片。后颈的梅花印记突然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冰凉,像是有人拿了块冰贴在上面。
银盒子突然掉在地上,半块梅花酥滚了出来。我弯腰去捡,手指碰到那块硬邦邦的点心时,突然想起了所有事——福利院的针管,实验室的白墙,每年生日必然出现在记忆里的空白,还有张野身上那些和我一模一样的伤疤...
原来,被拆开的从来都不是我们两个。
我低头看着自己变得透明的手,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白光里回荡,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哭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妇人说我们是"容器",为什么张野会有我的记忆,为什么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要叫我们"小月亮"...
因为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
白光突然变成血红色,像被泼了油漆。我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银盒子里的照片突然自己翻了过来,背面的日期让我浑身冰凉——那是我的生日,也是张野的生日。
"找到你了。"
张野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猛地回头,看见他站在血红色的光芒里,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额头上没有伤疤,眼睛是我熟悉的琥珀色。他手里拿着另外半块银戒指,朝我笑了笑。
和记忆里所有的笑容一样,傻气,却又让人安心。
"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他朝我伸出手,手腕上的问号疤痕变成了完整的句号。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自己变得透明的手指。血红色的光芒里,无数记忆碎片像萤火虫一样飞起来,在我们周围转成了漩涡。我听见老妇人在唱歌,穿白大褂的男人在叹息,还有两个婴儿的哭声,像遥远的回声。
然后,我慢慢地,慢慢地,朝张野伸出了手。
在我们的指尖相触的那一刻,两半银戒指突然合在了一起,发出刺眼的光芒。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涌出来,又有什么东西涌了进去,像潮水涨落。后颈的梅花印记突然一阵剧痛,然后彻底消失了。
当光芒散去时,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铁窗外面的天都快亮了,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鸟鸣。地上的血图腾已经变成了黑色,像干涸的污渍。记忆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只有张野站在我面前,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朝我笑着。
"早啊,小夏。"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晚的辣条还没分完呢,要不要继续?"
我看着他额头光洁的皮肤,手腕上消失的疤痕,还有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来。阳光透过铁窗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三道平行线,像极了故事开始时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没有记忆碎片,没有血色图腾,也没有那个穿着旗袍的老妇人。
"张野。"我轻轻开口,嗓子有些发哑。
"嗯?"他看着我,眼神干净得像个孩子。
我张了张嘴,想问他记不记得记忆迷宫,记不记得银戒指,记不记得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和半块梅花酥。可话到嘴边,却突然问不出口了。
因为我看见他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钢笔——那是我的日记本上的钢笔,现在却插在他的口袋里,像本来就属于他一样。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朝他笑了笑,"辣条还是我吃大半包。"
"凭什么啊!"他不满地嚷嚷起来,伸手就要来抢我手里的东西,"昨天就是你吃得多..."
他的手碰到我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指尖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两半银戒指已经牢牢地长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枚完整的戒指,内侧刻着的梧桐纹路里渗出了血珠,像细小的红蛇,顺着我们相连的手指,慢慢爬向手腕。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张野的眼睛。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有幽蓝色的光一闪而过,像熄灭前的炭火。
然后,我听见我们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字一句,像预先设定好的录音:
"第7300次轮换,开始了。"
窗外的天**然暗了下来,像是日食。实验室里的光线一点点消失,最后只剩下我们手背上那枚渗出鲜血的银戒指,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