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实验室铁窗,在地上投出三道平行线,悬浮的记忆碎片在光柱里转来转去,像被粘在蜘蛛网上的萤火虫。我握紧口袋里的日记本,纸张边儿把掌心硌得生疼,后颈那枚梅花印记又开始发烫,像有人拿烟头烫在上面似的。
张野站在两步开外,他的眼睛整个儿变成了幽蓝色,嘴角扯着个怪怪的笑,可眼底深处却有琥珀色的光在一闪一闪,像是快熄灭的炭火。这小子昨天还在跟我抢最后一包辣条,今天怎么转眼就成了这鬼样子?
"小夏。"他开口说话,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嗓子眼里卡了俩不同频率的收音机,"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天吗?"
我后背"嗖"地窜起一股凉气,脚脖子发软差点坐地上。这事儿我跟谁都没说过——八岁那年福利院后门,我攥着半块梅花酥蹲在丁香花丛下头哭,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把我的新裙子溅得全是泥点子。
"闭...闭嘴!"我抓起旁边个破烧杯就想砸过去,手抖得跟筛糠似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从没跟别人说过!"
他突然抱住头蹲下去,指节捏得发白。实验室里没开大灯,月光照在他侧脸,我看见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跟我奶奶临终前那模样有点像。"我也不知道,"他说话时牙关咬得咯咯响,"这些画面突然往脑子里钻...跟看电影似的..."
墙角突然传来"咯咯"的笑,那老妇人不知啥时候挪到了阴影里,旗袍上的金线在月光下亮得瘆人。她十个指甲涂着暗红的蔻丹,上头还画着跟祭坛石壁上一样的纹路,这会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手腕。
"嗬...嗬嗬..."她开始哼哼唧唧地唱,调子七拐八拐的像是用锯子拉二胡。随着她的声音,空中的记忆碎片转得越来越快,渐渐拧成个大漩涡,刺得人睁不开眼。那些碎片里能看见福利院的铁门、教室的黑板,甚至还有我家老楼巷口那家倒闭多年的糖糕铺。
张野猛地站起来,眼睛在幽蓝和琥珀色之间变来变去,跟霓虹灯似的。他往前走了两步,脚底下的血珠子顺着图腾纹路往我这边爬,像细小的红蛇。我吓得后退,后腰撞在冰冷的操作台,试管架子哗啦啦倒了一片。
"你别过来!"我抓起根玻璃试管当武器,手心里全是汗。
老妇人突然从旗袍口袋里掏出个银闪闪的东西,朝着我们这边一弹。借着月光我看清了——是枚银戒指,内侧刻着的梧桐纹路亮得晃眼。就是这破玩意儿,上回在地下室让那帮黑西装抢走的!
戒指"嗡"的一声飞过来,悬在我俩中间的半空。我口袋里张野塞给我的那半枚戒指突然发烫,烫得我差点把它甩出去。两股蓝光"唰"地从戒指里冒出来,在空中缠成个麻花。
"不好!"张野喊了一声想把我推开,可已经来不及了。
记忆碎片组成的漩涡"嘭"地炸开,跟过年放的烟花似的。无数碎片朝我们砸过来,落在皮肤上凉飕飕的,接着就有不属于我的画面往脑子里钻——福利院食堂,一个小男孩端着餐盘坐在角落,狼吞虎咽地扒拉着米饭,脖子上挂着个银锁片;教室后排,他把橡皮切成小块,砸前面女生的辫子,结果被老师罚站...
"这是谁的记忆?"我抱着头蹲下去,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张野也在旁边哼哼唧唧的,手指着墙上闪过的画面:"那...那是我小时候啊!你怎么能看见我的记忆?"
我刚想回嘴,周围的景象突然变了。实验室的白墙像融化的黄油似的塌下去,眼前变成了福利院后山那棵老梧桐。阳光透过树叶缝洒下来,地上满是金黄的光斑。五岁的我正拿着个铁盒子蹲在树根那儿挖坑,盒子里放着半块梅花酥,还有我妈留给我的梅花吊坠——那吊坠是银的,花瓣尖儿缺了一小块,是我小时候啃着玩硌掉的。
"别挖了!"我急得大喊,想冲过去拦那个小不点,可身子沉得像灌了铅,根本动弹不了。
这时候树后面突然转出个小男孩,虎头虎脑的,额头上还有块新鲜的伤疤。他偷偷摸摸地凑过来,等小初夏走了,就拿个树枝开始刨坑。
"住手!那是我藏的东西!"我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树上突然掉下来根断枝,"啪"地砸在小男孩脖子上。他痛得"哇"一声哭出来,捂着脖子蹲在地上,指缝里有血渗出来,滴在地上的泥土里。
现实中的张野突然"嘶"地抽了口冷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左侧。月光正好照在那个位置,我看得清清楚楚——一道月牙形的旧疤,边缘还有点歪歪扭扭的,跟我那枚缺了角的梅花吊坠形状一模一样!
"这块疤..."我指着他的脖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会有这个疤?我的梅花吊坠就缺了这块角!"
张野的脸"唰"地白了,他摸着自己的脖子往后退:"我...我从小就有这疤啊...但我不记得是怎么弄的..."
老妇人的笑声突然响起来,比刚才更大声了。她踩着地上的血图腾走到我们中间,旗袍下摆沾了血珠子,看着像开了一树红梅。"现在明白了吧?"她伸出惨白的手指,指甲上的纹路亮得吓人,"你们俩啊...本来就是一块劈成两半的玉佩..."
我脑子"嗡"的一声,无数画面碎片在眼前闪——福利院走廊上擦肩而过却没打招呼的两个小孩;课堂作业本上惊人类似的错别字;发烧时梦到的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甚至连喜欢吃的零食牌子都是一个口味...
张野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手心烫得吓人。我能感觉到他手心里全是冷汗,指节因为用力都发白了。他的眼睛又变成幽蓝色的了,可这次里面一点挣扎的琥珀色都没有,全是冷冰冰的光。
"我们回家吧,小夏。"他说话的语气平平的,像台设定好程序的录音机,"回家把所有拼图都拼起来。"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摸到口袋里那半块掰碎的银戒指——是张野昨天塞给我的,说什么关键时刻能辟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那些往一起凑的记忆碎片突然停住了。
"你不是张野。"我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陌生的人,后颈的梅花印记像火烧一样疼,"你到底是谁?"
他歪了歪头,露出个跟老妇人一模一样的笑。悬浮的记忆碎片突然"哗啦啦"落下来,在地上搭起个巨大的迷宫,墙壁上全是我们俩重叠的人生。老妇人站在迷宫入口,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进迷宫吧,我的好孩子。走到中心,你们就能变回完整的'容器'了..."
张野朝我伸出手,幽蓝色的瞳孔里映着我的脸。我看见自己的后颈渗出鲜血,顺着脊柱往下淌,在白大褂上画出朵盛开的梅花。记忆迷宫的墙壁开始移动,通道变得越来越窄,把我们俩往中间挤。
"不..."我掏出那半块银戒指,死死地攥在掌心,"我不是容器..."
张野抓住我的手腕,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我们俩的戒指碎片突然发出强光,贴在一起的皮肤传来灼痛感。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手臂爬上来,像有生命的藤蔓。
"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啊。"陌生的声音从他嘴里吐出来,带着满足的叹息,"现在,该回家了..."
迷宫的墙壁突然合拢,月光被挡在外面。黑暗中,只有我们手背上的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上画出连接彼此的红线。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还有另一个心跳在同一个频率上跳动,像多年前那个雨天里,我和树后那个小男孩同步响起的啜泣声。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