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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1

雪烬云归处

“什么事?”

张云有些不安的看向李清寒,因左肩的疼痛导致他无法过多的思考。

李清寒没有回答,而是略带讽意问道:“你应该是要参加此次科举吧!怎么?还不放弃?”

听了这话,张云没由来一股火气,忍着疼痛,说:

“李姑娘有话直说,不必故弄玄虚”

听了这话,尤其是听到“李姑娘”这个称谓,李清寒咬咬牙,道:

“呵!就是希望张公子在此次科举后随我去趟金陵。”

“所谓何事?”

“不必多问,到了便知。”

李清寒说完,便开始专注于手下工作。

而张云也不再言语,走向老大夫,让他帮自己处理伤口,要是再不处理,他可就陨落西山了!

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老大夫处理伤口时非常用力……张云昏迷了,昏迷前,三年前的往事直冲脑海。

……

……

仲春的风,裹挟着京城特有的喧嚣与尘土,从敞开的窗棂里灌了进来,吹得茶楼里悬挂的褪色布幌子猎猎作响。

张云坐在临街的角落,桌上摊着本《策论精要》,墨字在薄薄的纸页间跳跃,却怎么也跳不进他纷乱的眼底。

干硬的馒头噎在喉咙里,他端起粗瓷碗,灌下大口微温的茶水,才勉强咽了下去。

桌角,那个瘪瘪的旧钱袋无声地提醒着他此行的窘迫——千里迢迢赴京赶考,盘缠将尽,前路渺茫。

就在这满堂嗡嗡的人声、跑堂吆喝声和碗碟碰撞的嘈杂里,一种奇特的、极有韵律的清脆声响,如清泉般流泻而出,不疾不徐,一下下敲击着周遭的混沌。

啪嗒…啪嗒嗒…啪嗒…嗒嗒…

清脆,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张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隔着几张油腻腻的方桌,一个穿着素青细布衫子的年轻女子端坐柜台后。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乌黑的发髻只用一支简单的木簪绾住。

纤长的手指在深褐色的算盘上翻飞,快得几乎看不清,只能捕捉到指尖灵巧跃动的残影。

乌木算珠在她指下碰撞、跳跃,那清越的声响竟像是碎玉滚落在冰盘上,叮叮咚咚,自成乐章。

张云看得有些出神。那手法的精妙,节奏的从容,绝非寻常账房可比。他几乎忘了喉咙里的干涩,目光胶着在那双翻飞如蝶的手上。

“姑娘好手法。”赞叹脱口而出,清朗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有些突兀。

算珠的脆响蓦地一顿。

柜台后的女子闻声抬起了头。那是一张极干净的脸庞,眉眼清丽,像初春雨后洗过的远山。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并无寻常女子被陌生男子注视的羞怯或慌乱,只是坦然地迎上张云的视线,唇角微微牵起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弧度,如同水面漾开的极淡涟漪。

“公子谬赞。”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张云耳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江南口音的温软,语调平稳如她拨弄的算珠,

“公子可是要考功名的?”

她的目光掠过张云桌上摊开的书卷和那个显眼的旧钱袋,并未停留,旋即又落回他脸上,带着一丝了然。

张云心口莫名一跳,脸上微热,点了点头:“正是,赴京赶考,路过此地。”

“哦?”

女子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枚冰凉的算珠,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微光,像是平静湖面下倏忽游过的一尾鱼,转瞬即逝。

她没再说什么,微微颔首,便重新低下头去。算珠声再次响起,依旧清脆利落,却仿佛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滞涩。

张云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那惊鸿一瞥的清丽面容,那沉静如水的眼神,还有那句平淡问话下隐约的……了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拉回书页,可那些墨字似乎都浮动起来,在眼前模糊地跳跃,拼凑不出任何清晰的文意。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留下浅浅的汗痕。

窗外市井的喧嚣,跑堂穿梭的吆喝,碗碟的磕碰,此刻都成了混沌模糊的背景音,唯有那稳定敲击心弦的算珠声,一声声,清晰地叩在耳膜上。

啪嗒…啪嗒嗒…

他忍不住,又一次抬眼望去。柜台后,那抹素青的身影端凝依旧,只有那翻飞的指尖,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

几日后,张云再次踏入这间茶楼。他特意选了个离柜台稍近的位置。当那熟悉的算珠声响起时,他放下书卷,走了过去。

“劳烦姑娘,”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结一下昨日的账。”

李清寒抬起头,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似乎对他再次出现并无意外。她熟练地翻开盘账的簿子,指尖划过一行行墨迹。

“公子昨日用了一壶雨前龙井,两碟点心,一共是三十文。”她报出数目,声音平稳。

张云从旧钱袋里数出铜钱,一枚枚放在柜台上。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一枚冰冷的铜钱,又飞快地缩回。铜钱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姑娘…似乎很懂账目?”他斟酌着开口,目光却不敢直视她,只盯着那本摊开的账册。

李清寒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似乎能看透他笨拙的试探:

“家父经营些小本生意,自小耳濡目染罢了。”

她收起铜钱,动作利落,“算不得懂,糊口而已。”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丝淡淡的、几乎被磨平了棱角的认命。

张云不知该如何接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算珠偶尔拨动的轻响。他有些局促,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李清寒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不高:

“公子备考不易,这茶楼人来人往,甚是嘈杂。后院有间堆放杂物的旧厢房,虽简陋,胜在清净。若公子不嫌弃,可暂住些时日。”

她顿了顿,补充道,“掌柜是我族叔,已说过了。”

张云猛地抬头,撞进她平静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施舍的怜悯,也没有刻意的热情,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坦荡,仿佛这提议如同递一杯水般自然。

“这……如何使得?”张云一时语塞,心跳得厉害。窘迫与突如其来的希望交织,让他脸颊发烫。

“空着也是空着。”

李清寒垂下眼睫,继续拨弄算珠,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公子安心读书便是。”

那清脆的啪嗒声又响了起来,节奏稳定,像是在他纷乱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定心石。

……

后院那间厢房确实简陋。

低矮的屋檐,糊着旧纸的窗户,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一张掉漆的方桌,墙角堆着蒙尘的杂物。

但窗下有一方小小的泥地,李清寒不知从哪里移来几株半开的白色茉莉,栽在粗陶盆里,清雅的香气便随着夜风潜入简陋的斗室。

这香气,成了张云苦读长夜里唯一鲜活的慰藉。

更多时候,是算盘珠子的脆响隔着薄薄的院墙传来,或急或徐,如同一种无声的陪伴。

有时那声音会停歇片刻,接着便是轻轻的脚步声停在窗外。张云屏住呼吸,能听到食盒放在窗台石上的细微磕碰声。

等他推开门,只见食盒尚温,里面或是几个素净的包子,或是一碗熬得糯软的白粥,几碟清爽小菜,偶尔会有一小盅温热的汤。

窗台上的人影却早已悄然离去,只余下茉莉的香气在夜色里浮动。食盒旁边,有时会放着一小包新墨,或是一刀质地稍好的纸,无声地填补着他捉襟见肘的备考所需。

张云捧着这些微温的食盒,指尖传来的暖意直透心底,那沉甸甸的感激与某种悄然滋生的情愫,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膨胀。

他也曾试图回报。

省下几文钱,在街角买过一支木雕的素簪。趁着她送饭的空隙,鼓起勇气递过去。李清寒看着那支朴拙的簪子,眼神微微一动,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她没有推拒,只是轻轻接了过去,指尖触碰到张云的手,冰凉而短暂。

“多谢公子。”

她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将那支簪子仔细地收进了袖中。

有时,她会在清晨或黄昏,抱着一摞厚厚的账簿来到后院,坐在那丛茉莉旁的石阶上翻阅、核算。

张云便也搬了小凳,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读书。两人并不交谈,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空气中只有书页翻动的窸窣声、算珠偶尔的拨动声,以及茉莉若有似无的清香。阳光穿过屋檐,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悄然交叠。

张云偶尔从书卷上抬起眼,目光掠过她低垂的侧脸,那专注而沉静的轮廓在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默契在寂静中流淌。

某个黄昏,夕阳熔金。张云放下书卷,看着仍在认真核账的李清寒,忍不住开口:“李姑娘…为何帮我?”

李清寒翻动账页的手指顿住了。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石阶上那盆开得正好的茉莉,投向院墙外被晚霞染红的天空一角。

沉默了片刻,久到张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轻声开口,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晚风:

“这世道,干净地活着,本就不易。”

她没有看张云,仿佛在对着虚空诉说,

“公子心中尚有凌云志,眼中还有……光亮。”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只是极轻地补了一句,

“这光亮,看着…就很好。”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如同暮色四合时悄然升起的薄雾。

说完,她便又低下头去,继续拨弄她的算珠,不再言语。夕阳的金辉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边,也模糊了她眼底那瞬间闪过的、复杂的情绪。

张云怔怔地看着她,咀嚼着那句“干净地活着”。这简单的几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激起的却是沉重而酸楚的浪花。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更觉迷茫。那日之后,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悲悯与怜惜的情愫,在他心底无声地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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