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正低头吸溜着牛肉面,面汤才下去小半碗,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嘎嘎"声。她猛地抬头,乌黑的大眼睛瞪得滚圆,筷子悬在半空,面汤顺着面条滴回碗里,在油花荡漾的汤面上激起一圈涟漪。
下一秒,疯狗的脸色刷地煞白。她"腾"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哐当"倒地。
谢半年也被动静惊动,他扶着斑驳的木桌试图起身。可刚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就如潮水般涌来,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手指猛地扣住桌沿,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蜿蜒凸起,指甲几乎要嵌入木头纹理中。耳道里灌满混沌的轰鸣,仿佛有蜂群在颅腔深处筑巢,振翅声与血液奔涌搅成黏稠的漩涡。
"嘎嘎嘎……"刺耳沙哑的叫声由远及近,沾满污泥的鸭掌在地面留下一串黏腻的泥印,羽毛上甩落的泥点砸在青石板上,像墨汁滴在宣纸上般晕开。
"别过来——!"疯狗失声尖叫,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她一个箭步躲到谢半年背后,粗糙的布衣下摆扫过对方锦缎袍角,两种截然不同的布料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嘎!嘎!嘎!"绿毛的叫声陡然拔高,翅膀拍打得更加起劲,泥点如雨般四溅。几滴浑浊的泥水溅在谢半年白蓝色暗纹的衣襟上,像宣纸上晕开的污墨。
"砰!"
蓝色身影轰然倒地,扬起一阵细小的尘埃。疯狗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谢半年,右手扶额,无奈的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饭钱还没结呢……"疯狗双手叉腰,转头对绿毛咬牙道:"别闹了!上次你偷走的籽儿呢?快还给我!”
绿毛被谢半年突然昏厥吓得一哆嗦,鸭脸上竟浮现出几分人性化的窘迫。它不安地挪动着脚蹼,在石板地上蹭出"嚓嚓"的声响。
"又拿去赌输光了?"疯狗将散落的碎发狠狠别到耳后,扬起手照着谢半年脸颊就是两记耳光。"啪!啪!"清脆的声响在街面上炸开,谢半年苍白的脸上立刻浮起鲜红的掌印。
可显然暴力解决不了问题,昏迷的谢半年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好似死去。
不远处牛肉面摊的掌柜闻声赶来,油汗顺着太阳穴滚进络腮胡。他后腰撞翻的青花碗"哗啦"碎了一地,碎瓷反光间,那块羊脂玉佩晃得他眼前发黑——蟠龙纹的玉坠子,整个临安城只有谢家嫡系才配戴。
"这位掌柜大哥——"疯狗突然扑倒在油腻的地面上,双手捶胸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夫君他才十九岁啊……”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粗布衣袖已沾满尘土,"大夫说……说活不过弱冠之年……”哽咽声在最后化作一声呜咽,尾音颤抖着消散在嘈杂的空气之中。
人群渐渐围拢过来,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蔓延。卖炊饼的王婆挎着竹篮,撇嘴时露出缺了门牙的黑洞:"瞧这锦缎衣裳……”挑粪的李二将扁担往地上一杵,粪桶晃出刺鼻的气味,混着街边炸油条的油烟,在空气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掌柜的拇指反复刮擦着桌沿经年累积的油垢。他盯着公子腰间那条金线蹀躞带——上等羊脂玉坠在暮色中泛着柔光,那温润的光晕却像针尖般扎眼。
"都愣着作甚!"掌柜突然提高嗓门,声音在街面上炸开,惊飞檐下两只麻雀,"还不快送谢公子去医馆!"他锦缎袖口已经汗湿了一片,贴在手腕上像第二层皮肤。
"多谢掌柜好意。"疯狗突然软了身子,作势要往地上瘫,"只是...这病会过人呐!"她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袖口掩面假意咳嗽两声,指缝间漏出几声压抑的闷咳。
人群顿时如沸水泼雪般散开。王婆的炊饼篮子翻倒在地,芝麻糖滚了一地;李二的粪桶撞在墙角,溅出的污秽在墙上画出放射状的痕迹。掌柜连退数步,袖口死死捂住口鼻,面上强装的镇定早已碎了一地:"走……快走!这顿算我请了!"
疯狗弯腰背起谢半年时,听见自己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绿毛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琥珀色的眼珠倒映着青年苍白的脸。"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她掂了掂背上沉甸甸的躯体,声音轻得像叹息,"亏我还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修补。”
疯狗将谢半年轻轻安置在茅草铺就的窝棚里,动作谨慎得像在摆放一件易碎的瓷器。她拢了拢散乱的干草,屈膝坐在一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池塘——绿毛那家伙正优哉游哉地在水中翻腾,青翠的羽毛在夕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水面不时被搅动出细碎的波纹。忽然,绿毛修长的脖颈如离弦之箭没入水中,荡开一圈晶莹的涟漪。破水而出时,黄玉般的喙间已钳着一尾肥美的银鱼,鱼尾拍打出的水珠在空中划出璀璨的弧线。
疯狗转头凝视着谢半年苍白的面容,眉头紧锁。那双常年沾染市井烟火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罕见的凝重。
"纯白的魂魄,残破的躯壳……"她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串褪色的香袋。三年来游走在这座城池的每个角落,她见过太多被欲望染色的灵魂——贪婪的浊黄、仇恨的暗红、痴念的淤紫……却从未见过这般剔透无暇的纯白。
这绝非自然孕育的魂魄。疯狗眯起眼睛,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延伸向远方的裂痕。某个来自遥远未来的旅人,必定带着那个疯狂的计划,再次穿越时空的屏障而来,就像他当初来这里的的目的一样。
疯狗宛如触电般的扭过头去。当她终于迟疑地再次看向谢半年,只见那缕白色魂丝仍在袅袅升腾,如同蛛网般黏稠的细线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固执却无用地证明着消散的命运。
魂丝摇曳间,时空的界限似乎被悄然模糊。疯狗恍惚看见往昔岁月如褪色的皮影戏,在眼前一帧帧闪回。那些泛黄的记忆带着老式留声机特有的沙沙杂音,在识海中缓慢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