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沈清辞站在兵部偏院的屋檐下,雨水顺着青瓦滴落,在石阶上砸出细密的水花。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油纸伞,又抬头望向院中那扇半掩的朱漆木门——门缝里透出一线微弱的烛光,像只窥视的眼睛,在黑夜中一眨不眨。
“娘娘,”知春轻声提醒,“时辰差不多了。”
沈清辞点点头,将伞收起,藏进墙角的草垛后。她一身深色短打,腰间束着皮带,脚踏布靴,头发束在巾帕里,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寻常衙役。雨夜掩盖了她的身形,也模糊了她的身份。
“你守在外面,若有人来,立刻示警。”她低声吩咐。
知春咬唇应是,眼中却藏着担忧:“可您一个人……”
“我比谁都清楚怎么活着。”沈清辞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提了提衣袖,迈步走进院子。
屋内潮湿闷热,烛火忽明忽暗。沈清辞屏住呼吸,贴着墙根缓步前行。脚步踩在地砖上的声音被雨声盖过,几乎听不见。她绕过一排书架,来到藏书阁尽头。
那里,一本《兵部奏章汇录》孤零零地摆在案头,封皮泛黄,边角卷起。沈清辞伸手翻开,纸页间夹着一张地图。
她瞳孔一缩。
那是张标注极为详细的路线图,从京城兵部直通至北疆边境,沿途有数个驿站,每个驿站旁都用红笔圈出一个数字——正是边军粮草调拨的批次编号。
她迅速翻阅其他书籍,果然在几本旧档中发现类似标记。所有涉及沈家粮草调度的记录,都被人为篡改过时间与数量。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不是林家能做出来的手段。这背后……有更深的手。
她将地图小心折好,藏入怀中,正欲转身,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清辞迅速熄灭烛火,退入书架阴影中。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外。
门被推开。
“大人,属下刚收到消息,今夜有人要潜入兵部。”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查过所有出入名单了吗?”另一个声音冷淡而威严。
“回大人,已查过,今晚值守的都是熟人,没人可疑。”
“哼,”那人冷笑一声,“最好如此。若真让某些人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话音一顿,带着几分警告意味,“后果,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沈清辞屏息听着,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那个冷淡的声音是谁。
兵部尚书,裴季安。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沈清辞才缓缓起身。
她目光扫过满室书架,最终落在角落的一排古籍上。那里的书排列得过于整齐,像是刻意掩饰什么。
她走过去,轻轻拂去书脊上的尘灰,指尖触到一处微微凸起的纹路。
她取出一枚发簪,小心翼翼地撬动机关。
咔哒一声。
一道暗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知春不知何时已进来,轻声道:“娘娘,我们真的要去?”
沈清辞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
她点燃一支蜡烛,缓步走入。
地下密室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铁锈气息。四壁挂满卷宗,地上堆着几个厚重的木箱。沈清辞走近其中一个箱子,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账册。
她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账册与她手中那份边关急信的内容完全不符。原本该送往沈家边军的粮草,竟被转往北狄边境的某个私商码头。
她继续翻找,终于在一叠旧档中找到了真正的原始调度记录。
对比之下,真相昭然若揭。
伪造的文书上,赫然盖着兵部与户部的联合签章。
她猛地攥紧手中账册,指节发白。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林家在动手脚。他们不过是个傀儡,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
“娘娘……”知春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是不是意味着,陛下……”
沈清辞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明白。
萧承煜或许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任由她一步一步走进这场局中局,直到她亲手揭开这个惊天骗局。
她闭了闭眼,压抑住翻涌的情绪。
“把这份原始记录带走。”她低声说,“再抄一份伪造的放回去。”
“是。”知春连忙照做。
沈清辞则继续翻找,终于在最底层的一个小盒子里,找到了一封密信。
她展开信纸,只看了两行,便瞳孔骤缩。
“……请速办,不可留证据,否则皇后必生疑……”
落款处,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沈清辞的手指缓缓收紧,将信纸揉成一团。
她终于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沈清辞猛地转身。
烛火晃动,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清辞,”萧承煜站在门口,声音低哑,“你还是来了。”
沈清辞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雨声渐歇,屋内的空气却愈发凝滞。
“你以为我会让沈家出事?”萧承煜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质问。
沈清辞冷笑:“信一次,死一次。陛下,你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我没查吗?”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可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那就别让我替你背锅。”她淡淡道,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他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沈清辞猛地回头,眼中寒光凛冽。
“放开。”她低声警告。
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沈清辞,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做的,是你三年前就应该做的。”她看着他,目光如刀,“揭露真相,还沈家清白,铲除朝堂蛀虫。若你不信我,就别怪我……不信你。”
他喉结滚动,眼中闪过痛楚。
“你非要这样绝情?”他声音沙哑。
“是你,先让我无路可退。”她甩开他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沈清辞走出密室时,天边已泛起微光。
她将伪造的信件放在案头,另取一张空白纸,写下一行字:
**“若真相埋没,我必亲手掀翻这庙堂。”**
她将纸条压在信上,转身离开。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兵部偏院。
裴季安走进书房,一眼便看到那张字条。
他拿起纸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沈清辞已经看到了真相。
而她,不会善罢甘休。
沈清辞走出兵部偏院时,天边已泛起灰白。她脚步未停,一路绕过小巷,直抵宫墙东侧的角门。
知春紧随其后,低声道:“娘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沈清辞没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眼宫墙上的守卫。晨雾未散,远处传来早朝鼓声。她知道,不出两个时辰,裴季安就会发现密室被闯,伪造证据被调包。
这场棋,已经走到摊牌的边缘。
“回宫。”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回到中宫时,晨光微熹。宫人尚未起身,寝殿里一片寂静。
沈清辞将证据藏入妆匣夹层,正要合上,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她猛地回头。
一道黑影从帷幕后闪出,手中寒光一闪,直取她咽喉。
沈清辞反应极快,一侧身,匕首擦着衣襟划过,在袖口撕开一道裂口。
她反手一掌拍向对方手腕,趁势退后两步,看清来者——
是个穿着宫女服饰的女人,面蒙黑巾,眼神狠戾。
知春惊呼:“刺客!”
刺客不语,再度扑来,招招致命,显然受过专门训练。
沈清辞避开锋芒,脚下一勾,踢翻案几,借势绕至刺客身后,抓住她持刀的手腕,狠狠一拧。
咔哒一声,骨裂声响清晰可闻。
刺客闷哼一声,咬牙抽身后退,一脚踹开窗棂,翻身跃出,消失在晨雾中。
知春冲到窗前,只看到一个模糊背影消失在宫墙转角。
“娘娘,您没事吧?”她急问。
沈清辞低头看了看破损的袖口,又看向地上那柄短刀。
刀刃泛着乌光,显然是淬了毒。
她神色沉了下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刺杀。
用过早膳后,沈清辞换了一身素色宫装,径直前往凤仪殿。
刚踏入正厅,便见林贵妃已坐在上位,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吹茶沫。
“皇后娘娘可真是早啊。”她抬眸一笑,“本宫还当您会赖床呢。”
沈清辞不动声色地落座,示意宫人奉茶。
“贵妃今日兴致不错。”她淡淡道,“昨夜睡得可好?”
林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旋即笑道:“托娘娘的福,睡得香甜。倒是听说昨晚有人擅闯兵部,被裴尚书亲自抓了个现行。”
沈清辞垂眸:“是吗?”
“嗯。”林贵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那位堂兄,昨日夜里也失踪了。说是在府中练剑,忽然就不见了人影。宫里还派了人四处找呢。”
沈清辞轻轻放下茶盏。
“贵妃这是在暗示什么?”
林贵妃微微倾身,声音压低:“皇后聪明一世,何必装糊涂?你若真想查兵部的事,不如先查查自己身边的人。”
沈清辞目光微敛。
“什么意思?”
林贵妃轻轻一笑,站起身来,临走前留下一句:
“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别太自信,也别太天真。”
说完,她扬长而去。
午时刚过,沈清辞正在批阅奏折,忽有宫人来报——
“陛下驾到。”
她抬起头,只见萧承煜一身玄色龙袍,缓步走进殿内。
他站在殿门口,没有立刻走近,只是静静看着她。
沈清辞站起身,神色淡然:“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萧承煜缓步走近,声音低哑:“你在兵部,找到了什么?”
沈清辞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他继续道:“昨晚那个刺客,是户部尚书的人。”
沈清辞眉梢微动。
“你是来警告我?”她问。
“我是来告诉你,”他语气沉稳,“有些事,不是你现在能碰的。”
沈清辞冷笑:“那你希望我怎么做?继续装聋作哑,等沈家彻底倒下,再跪下来求你主持公道?”
萧承煜眼神暗了暗。
“我没有让你替我背锅。”他说,“我只是……需要时间。”
“你需要时间?”她看着他,语气讽刺,“陛下,你知道沈家等不起吗?”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沈清辞,我不想失去你。”
她愣住。
他继续道:“可我也不能让朝堂乱。”
沈清辞看着他,忽然觉得可笑。
“所以你要我在泥潭里挣扎,一边忍辱负重,一边等你‘合适’的时机?”
她缓缓摇头,“萧承煜,我不信了。从你第一次骗我开始,我就再也不信了。”
他眼神骤然一沉。
“你以为我没试过护你?”他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我真的愿意看你被人构陷?”
沈清辞冷冷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屏风后。
“陛下,”她停下脚步,语气平静,“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不会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萧承煜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夜幕降临,宫灯渐次亮起。
沈清辞坐在案前,取出那份伪造的兵部文书,仔细核对每一个细节。
她知道,明天朝会上,她必须动手了。
不能再等。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她要让林家,连同他们背后的那些人,一起跌入深渊。
窗外,风起。
她抬头望向远方,眼神坚定如铁。
这一局,她来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