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踩着最后一级台阶,鞋底碾碎几片枯叶。塔顶烛火在夜风里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婉柔背对窗口站着,素白裙裾被风吹得贴在腿上。她像是等了许久,连头都没回。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早。"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塔里的寂静。
沈清辞站在五步开外,袖子里的龙纹金牌硌得手心发疼。她没说话,手指慢慢摩挲着金牌边缘。
林婉柔终于转身。月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张脸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此刻看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朝前走了两步,"你在想三年前的事,边军粮草被截,沈家兵败......"
沈清辞瞳孔微缩。
"可你有没有想过,"林婉柔嘴角扬起,"为什么偏偏是沈家?为什么是你父亲带兵?"
沈清辞的手指收紧。凤印又开始疼了,像是有人往血肉里灌了滚烫的铅水。
"因为你我都是棋子。"林婉柔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你父亲是棋子,萧承煜是棋子,就连我......也是棋子。"
沈清辞冷笑:"你倒是很会讲故事。"
"这不是故事。"林婉柔往前又走了一步,"沈清辞,你聪明一世,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何必互相伤害?不如......"
她忽然停住,眼神落在沈清辞袖口露出的一角金光。
"你是为这个来的?"她盯着龙纹金牌,"这东西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沈清辞缓缓抽出金牌。烛光映在金色纹路上,照出一条盘旋的龙。
"这东西,"她声音冷得像冰,"本就该属于沈家。倒是你......"她顿了顿,"林婉柔,你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林婉柔脸色变了。
"三年前,北狄密使带着粮草图进京,住在西郊别院。"沈清辞继续说,"那个别院,是你名下的产业。"
她从袖中抽出一叠纸,正是从寒山寺密室带出来的密信。
"你说得对,"林婉柔突然笑了,"我确实不是林婉柔。我是北狄长公主,三年前那场粮案,正是我一手策划。"
沈清辞手心沁出汗珠。凤印疼得快要炸开,她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
"你父亲带兵出征,本不该死的。"林婉柔语气忽然变得伤感,"可有人给他下了毒。那毒发作时,会让人产生幻觉......"
沈清辞眼前一黑。记忆闪回:父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看到母亲站在床边。那时她以为是病重产生的幻觉,现在想想......
"你斗不过萧承煜的。"林婉柔突然走近,"不如......"
她伸手要碰沈清辞的脸,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
"沈家的女儿,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沈清辞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林婉柔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眼神渐渐冷了。
"既然你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突然抬高声音。
天花板上咔嗒一声响。沈清辞抬头,看见几根细绳从梁上垂下。
"这是慈恩塔的机关。"林婉柔笑得狰狞,"只要我再往前一步......"
沈清辞突然甩出一枚铜钱。叮地一声,铜钱击中墙角某处。
火光骤然窜起。
林婉柔猛地回头。火焰已经舔上了堆满经书的木架,火星子噼里啪啦往空中跳。
"你疯了!"她尖叫。
"疯的是你。"沈清辞往后退,脚尖碰到了窗框。
林婉柔扑过来抓她,指甲划过她手臂。沈清辞闷哼一声,借势往后跃。
破风声从耳边掠过。一支弩箭钉在窗框上,尾羽还在嗡嗡震动。
沈清辞落地时膝盖一软。贺临就在塔下,朝她伸出手。
"快走!"他喊。
沈清辞回头看了一眼。火焰已经烧到塔顶,照亮了林婉柔扭曲的脸。
"幕后之人,尚在宫中。"
低语从风里传来。沈清辞瞳孔骤缩,脚步一顿。
"小姐!"贺临拽住她胳膊。
沈清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抹了把脸,跟着贺临钻进夜色。
慈恩塔在身后轰然作响,火光冲天。
沈清辞跃下塔顶时,风灌进衣领,像刀子贴着脖颈划过。她落地的瞬间膝盖发软,贺临的手已经伸到眼前。
“走。”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却像铁钳。沈清辞没挣开,也没回头,跟着他往巷尾拐去。
火光把夜空映得通红,身后传来瓦片坠地的闷响。慈恩塔正在燃烧,那座藏着多少秘密的塔,连同林婉柔一起,被火焰吞没。
可她心里没有一丝痛快。
“幕后之人,尚在宫中。”
那句话混在风里,飘进她耳中,像根刺扎进血肉,越陷越深。
贺临的脚步忽然慢下来,转头看了她一眼:“小姐……”
沈清辞猛地停下,甩开他的手。她喘息急促,胸口起伏,凤印还在疼,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甚。
“你早就知道。”她的声音发颤,“三年前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贺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沈清辞咬牙,转身就走。
“小姐,现在不是查这个的时候。”贺临跟上来,压低声音,“林婉柔虽被困在塔里,但北狄的人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得尽快离开。”
沈清辞脚步一顿。
“她不会死。”她低声说,“那塔里有机关,有暗门,她不会死。”
贺临沉默片刻,才开口:“是。”
沈清辞闭了闭眼,指甲掐进掌心。
“我要回宫。”
“什么?”贺临皱眉,“现在?”
“今晚。”沈清辞眼神冷了下来,“既然幕后之人还在宫中,那就趁他们还未察觉,直捣黄龙。”
贺临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点头:“我陪你去。”
沈清辞没再说话,只抬脚往前走。夜色沉沉,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枯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耳边低语。
“你父亲带兵出征,本不该死的。”
林婉柔的话又浮上来。
“可有人给他下了毒。”
沈清辞手指收紧。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战死的,是敌军设伏,是天意弄人。可现在才知道,那场败仗,早就在京城的某间屋子里,被人亲手写进了命运。
她一步步走向皇宫的方向,脚步越来越稳。
皇宫高墙在望时,天边泛起微光。晨雾未散,守城士兵打了个哈欠,正要转身回岗亭。
沈清辞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举到他眼前。
“奉陛下密令,入宫述职。”她语气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
士兵愣了一下,看清那块龙纹金牌后,立刻躬身行礼:“属下不知大人驾到,多有怠慢。”
沈清辞没再多说,径直走进宫门。
贺临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避开巡逻的侍卫,直奔东宫方向。
沈清辞知道,她要的答案,就在那里。
萧承煜的书房。
她曾经无数次踏足的地方,如今却像是陌生人闯入。
贺临在外把风,沈清辞推开门,走了进去。
烛火未熄,书案上还摊着一份奏折。她扫了一眼,是边关军报。
她绕到屏风后,拉开暗格,取出一只檀木匣。
里面是一封密信,盖着北狄的印记。
沈清辞指尖轻颤,缓缓展开。
字迹陌生,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缩。
“沈家之败,乃陛下亲授密令。”
她猛地合上密信,呼吸紊乱。
凤印剧烈跳动,仿佛要从皮肤下破出。
她终于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错得彻底,错得离谱。
沈家,不是被敌人打败的。
是被自己人,亲手送上断头台的。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外。
晨光洒进来,照在门槛上。
“萧承煜。”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你到底,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