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无数根银针。沈清辞把阿满裹在大氅里,自己只穿着单衣。寒风穿透薄衫,她却感觉不到冷。
马蹄声渐远。裴婉儿的追兵还在后头,可此刻最让她心悸的,是掌心的凤印。那东西从火场出来就开始疼,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戳子往肉里扎。
"小姐……"阿满在怀里小声叫她。
沈清辞没应声。远处有座破庙模样的驿站,檐角都塌了,门板只剩半扇在风里晃荡。她记得父亲说过,沈家旧部常在这类地方留暗记。
阿满睡着了。沈清辞把她放在墙角,自己靠在门边。幽蓝长剑横在膝头,剑身映出她眼下的青黑。她摸出金簪,就着月光看。簪头刻着沈家暗纹,和当年萧承煜送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墙角传来响动。沈清辞猛地回头,看见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沈家传信用的暗码,她七岁就会了。
"父帅曾在此歇脚。"她低声念出来,手指突然抖得厉害。
记忆涌上来。那年她才十四,跟着父亲去北疆。路上遇过一场大雪,他们在这样的驿站躲了一夜。父亲教她认墙上暗记,说这是沈家人联络的法子。
门外有脚步声。沈清辞握紧剑,听见木板吱呀作响。来人穿的是北狄服饰,可眉眼分明是贺临手下的陈五。
"沈大小姐?"那人试探着叫。
沈清辞没动。陈五身后又冒出几个黑影,都是熟面孔。这些人本该跟着贺临去北狄的。
"贺将军让我来找你。"陈五往前一步,"他说你手里有能证明沈家清白的东西。"
沈清辞冷笑:"贺将军?他不是已经投靠北狄了?"
"你误会了!"陈五大急,"我们一直在查林婉柔的事,北狄那边只是做样子……"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马嘶。火把光从门缝透进来,映出禁军旗号。沈清辞心头一沉,林婉柔的人动作真快。
"让开!"她挥剑劈断窗棂,碎木渣子溅了陈五一头一脸。
"等等!"陈五伸手要拦,被她一肘撞在喉结上。那人踉跄后退,捂着脖子直咳嗽。
沈清辞抱起阿满跃上马背。箭矢擦着耳畔飞过,钉进马槽。她夹紧马腹,听见身后乱成一团。陈五在喊什么,被风雪吞没了。
马鞭抽在牲口身上,沈清辞咬破嘴唇才没喊出声。凤印疼得快要炸开,她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
天快亮时,马累死了。沈清辞背着阿满徒步走,雪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京城轮廓渐渐清晰,可她不敢进城。
"小姐……"阿满迷迷糊糊睁开眼,"疼吗?"
沈清辞低头看她。小女孩伸手碰了碰她渗血的袖口,眼泪啪嗒掉下来。
"不疼。"她揉揉阿满头发,"再忍忍,咱们找地儿歇歇。"
破庙比驿站还烂。沈清辞把阿满安顿好,自己靠在墙边。凤印又开始跳动,像是要钻出皮肤。
她掏出金簪,就着月光细看。簪尾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痕,和当年萧承煜取走的半块玉佩断口一模一样。那天他笑着说"留着当聘礼",转身就把玉佩掰成了两半。
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那个雨夜,她在兵部发现账册被改。裴季安带人冲进来时,萧承煜就站在廊下。他看着她被打,一句话都没说。
"沈家忠良却被通缉,这就是你的报效方式?"
裴婉儿的话混着雨声在耳边回响。沈清辞猛地抬头,听见外面有动静。她摸到剑柄,发现有人蹲在门口。
"别动。"她把剑尖抵住对方咽喉,"说,谁派来的?"
那人抬起头。沈清辞瞳孔骤缩——是贺临。
"你……"她手一抖,剑尖划破对方皮肤。
"听我说。"贺临声音沙哑,"林婉柔不是主谋,真正的敌人在宫里。"
沈清辞想起乾元殿那一夜。萧承煜握着她的手说"求你留下",指尖冰凉。她突然笑了:"你当我三岁小孩?"
"你看看这个。"贺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你父亲死前写的。"
沈清辞没接。凤印突然剧痛,她闷哼一声,额头沁出汗珠。贺临伸手要扶,被她甩开。
"别碰我!"她往后退,背抵着冰冷的砖墙,"你们一个两个都来骗我。贺临,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是来救你的。"贺临往前一步,"林婉柔要对萧承煜动手了,你必须赶在前面。"
沈清辞盯着他眼睛。那里头有焦急,也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就像大婚那天,萧承煜掀盖头时的眼神。
"为什么帮我?"她听见自己问。
贺临没说话。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凤印顿时火烧似的疼。沈清辞想挣,发现动不了。
"因为你说过,真相不在手中,在心里。"贺临的声音轻得像雪落,"三年前你不信,现在呢?"
沈清辞愣住。记忆翻涌。那天她浑身是血地跪在殿前,萧承煜说"朕不准你走"。她以为他在演戏,现在想想……
凤印又疼起来。这次不一样,像是有人在往里灌毒。沈清辞闷哼一声,眼前发黑。
"快走!"贺临突然松开手,抽出佩刀迎向门口。
黑衣人涌进来。沈清辞抱起阿满从后窗跳出去。雪地上响起打斗声,还有贺临的怒吼。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声音,才瘫坐在一棵枯树下。阿满哭了,可她哄不了。凤印烫得吓人,像是要化进血肉里。
乌鸦在头顶盘旋。沈清辞仰头看它,嘴角扯出个苦笑:"你是来报信的?还是来催命的?"
树影晃动。她恍惚看见萧承煜站在那儿,穿着大婚那天的玄色礼服。他说"做个交易",她说"好"。可最后谁也没守约。
"小姐……"阿满小声叫她。
沈清辞低头,看见小女孩抓着她的衣角。脏兮兮的小手上沾着血,不知是她的还是谁的。
"我们去哪儿?"阿满问。
沈清辞望向京城方向。凤印又疼了一下,这次带着某种召唤的意味。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非要带着这东西逃命。
"回宫。"她站起身,把阿满背在背上,"该做个了断了。"
乌鸦扑棱棱飞走。沈清辞迈出第一步,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远处传来钟声,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