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语文作文的题目是《未来的样子》。
程暖坐在靠窗的位置，铅笔在稿纸上停顿了整整三分钟。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把答题卡晒得发烫。她突然想起某个病床边的午后，俞明说："你写的东西总是太像童话。"
笔尖落下时，她写下一个宇航员的故事。这次，飞船最终坠毁在大气层，但驾驶舱里有一盆盛开的风信子——那是宇航员偷偷带上船的，他说宇宙里应该有点活的东西。
写到结尾处，监考老师突然敲了敲她的桌子："同学，你在哭吗？"
程暖摸了摸脸颊，才发现答题卡上溅了几滴透明的水渍。
---
2
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铃响起时，程暖第一个冲出考场。
六月的暴雨说来就来，她没带伞，校服衬衫很快湿透，贴在背上像第二层皮肤。市立医院的电梯慢得令人心焦，她盯着楼层数字一个个跳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收获》编辑部的来电，但她没接。
712病房的门半开着，床上却没有人。程暖转身就往ICU跑，却在拐角处撞上了推着器械车的护士。
"程暖？"护士抓住她湿漉漉的肩膀，"俞明今早醒了，说要看你高考......"
病床轮子碾过走廊的声音打断了对话。程暖回头，看见张医生推着轮椅从阳光室方向过来。轮椅上的人瘦得几乎撑不起病号服，膝盖上摊着一本《青年文学》，右手食指正轻轻点在某页上——那是他们发表的《光年之外》。
"交卷铃响了吗？"俞明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程暖的喉咙突然被什么堵住了。她蹲下来，把湿漉漉的脑袋靠在他膝盖上，闻到了熟悉的碘伏和止痛贴气味，混合着新换的床单的肥皂香。
"物理最后大题，"她声音闷在他膝盖上，"用了你教的动能定理联立。"
俞明的手指落在她发间，轻轻摘下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樱花瓣。程暖抬头，发现他左眼瞳孔已经扩散到边缘，右眼却还清亮如初。
"《收获》来电话了。"她掏出手机，"《向阳处的她》可能......"
"程暖。"俞明打断她，"帮我看看窗外。"
阳光室的落地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停了。积雨云散开的天空呈现出通透的蓝色，一架飞机正拖着长长的尾迹云划过天际。
"像什么？"他问。
程暖握着他冰凉的手指："像你画在我物理笔记上的抛物线。"
"不对。"俞明轻轻摇头，"是像你作文里写的——通往光年之外的轨道。"
张医生突然咳嗽一声："探视时间......"
"再等五分钟。"俞明说。他从病号服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向阳处的她》最终版。"
程暖展开纸，发现是张眼角膜捐献同意书，签署日期是高考前一天。患者签名栏里，俞明的字迹比平时潦草，但依然能看清那行小字：
"请替我看看她成为作家的样子。"
---
3
凌晨三点十七分，程暖被手机震动惊醒。
医院走廊的荧光灯刺得她睁不开眼。712病房外围满了医护人员，推车上各种器械闪着冷光。她看见俞明母亲瘫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那本《青年文学》。
"暖暖......"女人抓住她的手，塞给她一个信封，"他让我等天亮再给你。"
程暖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望去。俞明躺在层层医疗设备中间，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有个护士正在调整呼吸机参数，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疯狂的折线。
她突然推开人群冲进病房。消毒水味和警报声里，程暖扑到床边，抓住俞明的手——那上面还留着输液针的胶布痕迹，皮肤冰凉得像冬日的湖面。
"《收获》过终审了！"她大喊，"他们说要刊登在八月刊！"
没有回应。
程暖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泪水浸湿了那些针眼和淤青："你还没看过我写的HE结局......"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长音。张医生拉开她的瞬间，程暖看见俞明的右眼还微微睁着，仿佛仍在凝视窗外那抹将明的天色。
---
4
一年后的初秋，程暖站在大学文学系的报到处，手里捏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某个眼科医院的走廊上，一个戴墨镜的女孩举着《收获》杂志微笑。杂志翻开的那页正是《向阳处的她》，而女孩的眼角有一道细小的疤痕——那是角膜移植手术的痕迹。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他说你会成为最好的作家。"
程暖把照片夹进那本早已泛黄的笔记本。在《逆光生长》的最后一页，她补上了最终章：
【后来女孩明白，有些相遇不是为了永恒，而是为了证明——
即使是最微弱的星尘，也能在某个遥远的眼眸里，
燃烧成整个宇宙的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