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暖把高考倒计时牌从"68"翻到"67"时，窗外的樱花已经开了。
她轻轻推开712病房的门，发现俞明正趴在床边的小桌板上写作，左手打着留置针，右手握笔的姿势别扭得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听到动静，他迅速用胳膊压住稿纸，但程暖还是看见了标题——《向阳处的她》。
"护士说你这周血红蛋白只有6.2。"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熬了四个小时的黑鱼汤，"我爸说这个补血。"
俞明咳嗽着合上稿纸："一模成绩？"
"年级十九。"程暖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物理122，你教的公式全用上了。"
她假装没看见俞明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转身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照见床头柜上堆积如山的药盒，最上面是标着"吗啡"的白色药瓶。
"《向阳处的她》，"程暖背对着他问，"是写我的吗？"
身后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俞明的声音比昨天更哑："是写一个总擅闯禁地的麻烦精。"
2
程暖在病房角落支起折叠桌刷题时，俞明总在写那个故事。
有时她抬头，会撞见他盯着她发呆，目光像穿过亿万光年抵达的星光，带着迟到的温柔。当她故意用笔敲桌子，他又会立刻低头继续写作，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四月第三个周三，程暖带来了二模成绩单：年级第九。俞明正接受输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导管流进他锁骨下的输液港。他试图用右手接成绩单，但指尖颤抖得拿不住纸张。
"念。"他闭上眼睛。
程暖看着成绩单上物理138分的数字，突然说："我收到《青年文学》的初审通过了。"
俞明的眼皮颤动了一下。那是他们合写的《光年之外》双结局版，投给了程暖最向往的杂志。
"初审编辑说特别喜欢宇航员变成星星的结局。"她凑近输血架，"但我觉得HE版本更——"
"程暖。"俞明突然打断她，"帮我个忙。"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沓稿纸，封面用胶带粘着《投稿须知》。程暖翻开第一页，发现《向阳处的她》已经完稿，主角是个患骨癌的钢琴师和总给他带芒果软糖的女孩。结局处，女孩在钢琴师去世后收到一封信，里面是张眼角膜捐献卡。
"投给《收获》。"俞明说，"截稿日明天。"
程暖的指尖擦过稿纸边缘——那里有干涸的水渍，像是谁的眼泪曾落在上面。
"为什么不是《青年文学》？"她轻声问。
俞明望向窗外。一瓣樱花粘在玻璃上，像小小的粉色伤口："因为《收获》的审稿周期更长。"他顿了顿，"等你高考结束，应该刚好能收到退稿信。"
程暖把稿纸紧紧抱在怀里，闻到了上面残留的碘伏和止痛贴的气味。
3
五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程暖冒雨冲进医院时，《收获》的投稿回执正躺在她书包里，和第三次模拟考的物理试卷叠在一起。她浑身滴水地推开712病房的门，却看见床位上躺着陌生老人。
护士站的小护士红了眼眶："凌晨转去ICU了，骨转移引发急性呼吸衰竭......"
ICU的玻璃墙外，程暖见到了俞明母亲。女人手里攥着病危通知书，指甲把纸张边缘掐出了洞。透过探视窗，程暖看见俞明插着气管导管，各种颜色的管线从他身上延伸出来，像捆住蝴蝶的蛛网。
"他醒着吗？"程暖问。
"镇静状态。"张医生疲惫地推推眼镜，"但听力还在。说点什么吧，可能是最后......"
程暖把掌心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监护仪的数字不断跳动，她突然从书包里掏出《向阳处的她》的复印件，开始大声朗读。
"'第一次见到她时，钢琴师正在弹一首关于死亡的曲子。女孩闯进来，头发上沾着雨和花瓣，像颗迷路的星星......'"
读到结局时，程暖的声音哽咽了。故事里的女孩最终成为眼科医生，而每张眼角膜捐献卡背面，都印着钢琴师最后一首未完成的乐谱。
玻璃窗突然映出医生们跑动的身影。程暖抬头，看见监护仪上的数字疯狂波动，俞明的右手微微抬起，又无力地落下——那动作像是在弹奏某个和弦。
"继续读！"张医生推开ICU的门。
程暖把脸贴在玻璃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后来女孩明白，有些相遇不是为了永恒，而是为了证明——'"
刺耳的警报声淹没了下文。
4
高考前夜，程暖接到了医院电话。
她飞奔到ICU时，俞明已经摘掉了呼吸机，正靠在床头喝粥。见到她，他举起右手比了个"V"——那手势虚弱得可笑，但程暖还是哭了出来。
"《收获》回信了。"她抽噎着掏出信封，"初审通过！"
俞明用指尖摩挲着信封，突然说："高考加油。"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他脸上，程暖这才发现他的瞳孔不再是对称的——右眼因为颅压升高出现了轻微散大。床头摆着最新拍的CT片，她假装看不懂那些骨骼上虫蚀般的黑影。
"我带了礼物。"程暖从书包里掏出两个芒果软糖，剥开一个塞进俞明嘴里，"新出的辣椒味。"
俞明被呛得咳嗽，却还是咽了下去："......谋杀患者要判几年？"
他们像往常一样斗嘴，直到护士来换药。程暖起身告辞时，俞明突然叫住她："等等。"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对折的纸："明天考完再看。"
高考第一天的夕阳特别红。程暖交完语文试卷，在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展开那张纸——
《高考注意事项》
1. 选择题填卡要对准
2. 作文开头别用排比句
3. 物理大题写公式也有分
4. 程暖要成为最好的作家
纸背面是铅笔画的简笔画：一个女孩坐在书堆里写作，窗外有架纸飞机划过星空。
程暖把纸条按在胸口，那里跳动着某种温暖的疼痛。回到家，她发现书桌上多了个快递盒——是《青年文学》的样刊，他们合写的《光年之外》刊登在最后一页，编辑选择了"宇航员化作星星"的BE结局。
但有人在杂志空白处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在我所有的星图里，你是最亮的那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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