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暖在物理笔记本的扉页写下"距离高考127天"时，窗外的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夜。

手机震动，俞明的短信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质感：【今天别来，要做骨穿】。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直到雪花在窗玻璃上融化成蜿蜒的水痕。

"暖暖！"母亲突然推门而入，手里捏着皱成一团的纸，"解释一下？"

那张被雪水浸湿的作文比赛奖状躺在书桌上，《光年之外》的标题旁是俞明用红笔写的批注：【宇航员应该死在深空，变成一颗沉默的星星】。程暖下意识用胳膊挡住旁边的诗集手稿，但母亲已经抽出了那页写着《化疗室窗外的乌鸫》的纸。

"你这两个月逃课，就是去写这些？"母亲的声音像手术刀般锋利，"和一个——"

"骨癌患者。"程暖抬起头，"他叫俞明，高三(7)班，物理竞赛省一等奖。"

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白大褂上还沾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程暖突然意识到，他或许早就知道俞明的病情——市立医院肿瘤科的专家会诊记录，骨科主任怎么可能没看过？

"从今天起，"父亲把她的手机放在桌上，"放学直接回家。"

雪粒敲打着窗户。程暖看着父亲白大褂口袋里的处方笺，那上面"盐酸曲马多"的字样刺得她眼睛发痛。

市立医院肿瘤科的走廊比往常更冷。程暖跺掉雪水，在712病房门口听见张医生的声音："......骨髓浸润，必须调整方案。"

门缝中，她看见俞明坐在床边，右手握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高考倒计时APP。他的左臂石膏已经拆掉，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上一大片青紫色的淤血。

"先用唑来膦酸保护骨密度。"张医生在病历上写着什么，"但疼痛可能会加重。"

俞明抬头，视线突然穿过门缝与程暖相遇。他迅速拉起病号服袖子遮住淤血，嘴角扯出熟悉的嘲讽弧度："偷听专家会诊要记过的。"

张医生离开后，程暖从书包里掏出一沓试卷："月考物理91分。"

"满分150。"

"比上次进步23分！"程暖把试卷拍在床头柜上，突然发现台历的日期全部被红圈覆盖——从今天一直到高考那天。最远的那个红圈旁写着小小的"止痛药储备告罄"。

俞明合上台历："你爸妈说什么？"

"不重要。"程暖抓起他床头的平板，锁屏是她上次在艺术节后台偷拍的——俞明低头调琴凳高度时，一束光正好落在他睫毛上，"帮我看看这道电磁感应题？"

平板突然被抽走。俞明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个文档：《高考物理高频考点分析》。

"背完这个能考130。"他把平板塞回她手里，"现在回家。"

窗外雪停了，暮光给病房镀上橘红色的边缘。程暖站着没动："俞明，你疼的时候为什么不喊？"

"喊给谁听？"他反问，"你？护士？还是上帝？"

点滴架上的药瓶反射着最后一线天光，程暖突然抓起他床头的止痛药瓶。药片所剩无几，瓶底躺着三颗芒果软糖——是她上周塞在他枕头下的。

"至少告诉我。"她倒出糖攥在手心，"糖比药好吃。"

俞明望向窗外。积雪压弯了松枝，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程暖，"他声音很轻，"我们的故事，注定是BE。"

程暖连续三天被父母押送上学。

第四天清晨，她在校门口甩掉母亲的手冲进教学楼，却在走廊撞见班主任："程暖！你父母在办公室等你。"

办公室的玻璃窗映出父亲铁青的脸。程暖转身就跑，却在楼梯拐角被林小满拽住："712床！刚被送去急诊室！"

雪又开始下了。程暖狂奔出校门时，听见身后教导主任的怒吼和母亲的尖叫。公交车迟迟不来，她脱下校服外套包住脑袋，在雪地里向着市立医院的方向奔跑。

急诊室的自动门滑开，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程暖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找到了张医生，他白大褂袖口沾着淡红色的痕迹。

"病理性骨折引发内出血。"张医生没看她，"现在要紧急止血。"

长椅另一端坐着个憔悴的女人——程暖第一次见到俞明的母亲。她手里攥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遗体捐献同意书》和《角膜捐献登记表》。

"阿姨......"程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女人抬头，眼睛红肿得像腐烂的桃子："你一定是程暖。"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明明今早写的。"

皱巴巴的作文纸上，俞明用铅笔写着《光年之外》的第三个结局：【宇航员最终化作星尘，但他的飞船继续航行。某天，某个星系的某个孩子会指着舷窗说：看，那是颗会唱歌的星星】。

抢救室的灯突然灭了。程暖跳起来，却看见护士推着轮床出来——俞明躺在层层被单下，脸色比床单更白，右手腕上却滑稽地系着一条深蓝色缎带，正是她上次扎头发用的。

"暂时稳定了。"医生对俞明母亲说，"但腰椎又发现两处溶骨性病变。"

程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轮床经过自己身边，俞明的睫毛在氧气面罩下轻轻颤动。突然，他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疼痛程度十分之三"。

病房里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程暖坐在床边，用棉签蘸水润湿俞明干裂的嘴唇。

"你爸妈呢？"他声音嘶哑。

"在楼下和医生吵架。"程暖指向门外，"我爸坚持要用大剂量放疗，张医生说会损伤造血功能。"

俞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烫得吓人，输液留置针周围一片淤青："回家去。"

"不。"

"程暖。"他手指收紧，"看着我。"

氧气面罩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但程暖能看清他眼里的血丝和瞳孔周围那圈灰白的光晕。那是大剂量止痛药的效果，她曾在母亲药理学课本上见过。

"我查过了，"她轻声说，"你用的靶向药，三个月存活率有42%。"

俞明笑了："你终于学会查医学文献了。"

"我还查到——"程暖翻开手机相册，展示她在父亲办公室偷拍的资料，"市立医院去年收治的青少年骨肉瘤患者，最长存活期是五年七个月。"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加快。俞明闭上眼睛："五年......够你大学毕业了。"

"俞明。"程暖抓住他病号服的衣领，"我要你活到八十岁。我要你坐在轮椅上嘲笑我写的每一个烂结局。我要——"

"你要高考。"俞明打断她，"下周一模，记得带2B铅笔。"

程暖的眼泪砸在他胸口。俞明用缠着监护线的手指拂过她脸颊，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分手吧。"

窗外，积雪从树枝上轰然坠落。

第七章：雪与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