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一站在沈公馆主卧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人影模糊，像隔着一层薄雾。
身上那件由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制的婚纱，缀满了细碎的碎钻和蕾丝，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玲珑的腰身，价值连城，华美得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可这梦，冰冷刺骨。
今天是她的婚礼日，也是她人生的分水岭——苏念一正式嫁给了沈聿珩，那个她从小一起长大、却从未真正看清过的男人，如今更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以一场盛大却空洞的商业联姻为纽带。
没有寻常新娘的娇羞与期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一种深埋心底、近乎麻木的钝痛。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间那条温润的珍珠项链，这是母亲在更衣室亲手为她戴上的，带着不舍的泪水和无声的叹息。
“念一，苏家……就靠你了。”母亲的话语还萦绕在耳边，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苏家，曾经也是风光无限的豪门，却在父亲一次错误的投资决策和对手的联合狙击下，迅速滑向深渊。
大厦将倾，债台高筑。
能救苏家的，只有更强大的资本注入，以及一份足够震慑对手的联姻背书。
而沈家，无疑是北城最顶级的存在。沈聿珩，沈家唯一的继承人，年轻、俊美、手腕凌厉，是无数名媛趋之若鹜的对象。
当沈家提出联姻意向时，苏家父母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他们看着从小乖巧懂事的女儿苏念一，眼神里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恳求。
她没有哭闹，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她知道，这是她的责任，是她作为苏家女儿无法推卸的宿命。只是……心口那个角落，还是不可抑制地塌陷了一块。那块地方，曾经住着一个名字，一个身影——沈聿珩。
是的，沈聿珩不仅仅是她的联姻对象，更是她整个少女时代隐秘心事的男主角。
他们在一个大院长大，上同一所贵族学校，他是永远站在金字塔尖的骄子，成绩、家世、样貌，无一不是顶尖。而她，像一株安静的小花，默默生长在他耀眼的光芒之下。
她记得他打球时飞扬的衣角，记得他解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记得他偶尔路过她班级窗外时无意瞥来的目光，哪怕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也足以让她心跳加速一整天。
她笨拙地模仿他的喜好，收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在他生日时鼓足勇气送上一份精心挑选却不敢署名的礼物，然后躲在暗处看他随手将它放在一堆更昂贵的礼物旁，眼神淡漠。
最清晰的痛，来自高二那年。她写了整整三页的情书，用尽了她能想到的所有美好词汇，倾诉着懵懂又炽热的心意。
在闺蜜的怂恿下，她终于鼓起勇气，趁着午休无人，悄悄塞进了他课桌的书本里。她躲在教室后门的角落，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紧张又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她看到沈聿珩回到座位，发现了那封信。他修长的手指夹起那粉色的信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没有惊喜，只有一种……被打扰的不耐。他甚至没有打开，只是指尖随意地一捻，那承载着她所有少女心事的信纸，就像一片无足轻重的落叶，被轻飘飘地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那一刻，苏念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羞耻感和巨大的失落瞬间将她淹没。
她落荒而逃，躲在无人的楼梯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原来，她小心翼翼珍藏的喜欢，在他眼里，不过是垃圾。
从那以后，她彻底收起了所有心思，将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深埋心底，用更厚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
她依旧是那个安静温婉的苏念一，只是看沈聿珩的眼神，不再有光，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湖水，以及刻意拉开的、属于“邻居妹妹”的、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她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注定的结局。他高高在上，她平凡普通，她那份卑微的喜欢，早已被他随手丢弃在记忆的尘埃里，不值一提。
所以，当联姻的消息传来时，她只觉得荒谬又悲凉。
她要用婚姻去拯救家族，而对象，偏偏是这个曾亲手碾碎她少女幻梦的男人。
他答应娶她，是为了什么？稳固沈家在北城的地位？拓展新的商业版图？
或者，仅仅是需要一个听话、家世尚算清白且知根知底的摆设妻子？
无论哪一种，都与他沈聿珩对她苏念一这个人本身，毫无关系。他娶的，是“苏家小姐”这个身份，而非那个曾默默喜欢他多年的苏念一。
“少夫人，时间差不多了，少爷……在楼下等您出发去酒店。” 佣人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苏念一纷乱的思绪。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最后一丝水汽。镜中的女子，妆容精致，红唇明艳，眉眼间却带着一种认命的疏离和疲惫。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像是在告别什么。
“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走出房间，长长的走廊尽头，沈聿珩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
他穿着与她婚纱同系列的定制黑色礼服，剪裁完美，衬得他肩宽腿长，矜贵非凡。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的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他面容深邃，气质清冷如霜。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没有任何温度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刚签收的、符合规格的物品。
他的视线在她华丽的婚纱上短暂停留，没有任何惊艳或喜悦，只有一片漠然。
“走吧。” 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悦耳，却像冰冷的玉石相击，不带丝毫情感。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体贴的动作，他率先转身，迈开长腿向外走去。
苏念一挺直了背脊，双手微微提起繁复的裙摆，跟在他身后。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却孤单的声响。他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阳光很暖，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婚礼在沈家旗下最奢华的酒店举行，宾客云集，衣香鬓影。
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场了，祝贺声、恭维声不绝于耳。镁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这对“金童玉女”的每一个瞬间。
苏念一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得体的微笑，应对着所有人的祝福。
她挽着沈聿珩的手臂，姿态亲昵，却感受不到他手臂传来的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僵硬的支撑感。
他配合着仪式，交换戒指，亲吻她的脸颊，说着誓词，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新郎的角色，眼神却始终疏离，仿佛灵魂抽离，冷眼旁观这场属于“沈聿珩”和“苏念一”的盛大演出。
苏念一的心，在喧嚣的祝福声和刺眼的闪光灯下，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海底。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侧脸，这个她曾仰望了整个青春的男人，此刻是她的丈夫。
没有喜悦，没有悸动，只有一片荒芜。
她清楚地知道，这场婚姻，于他，是利益的结合；于她，是家族的责任；而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那份被她深埋的、名为“沈聿珩”的念想，早已在多年前那个垃圾桶旁，碎成了齑粉，被风吹散。如今剩下的，只有契约和责任筑起的冰冷牢笼。
仪式终于结束。回到沈公馆那个空旷得有些吓人的主卧，佣人早已退下。
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所有的喧嚣。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滞得几乎让人窒息。
苏念一默默地走到梳妆台前，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卸头上沉重的发饰和颈间的项链。
镜子里，映出沈聿珩的身影。他松了松领带，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点燃了一支烟。袅袅的烟雾模糊了他挺拔的背影，更添几分冷漠疏离。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像无形的藤蔓，缠绕得人透不过气。
良久，沈聿珩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却比沉默更冷：
“苏念一。” 他缓缓转过身，幽深的眸子透过烟雾，精准地锁住镜中她略显苍白的脸，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从现在起，你是沈太太。该有的体面，沈家不会少你一分。”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份冰冷的条款，
“但我希望你记住，沈太太的位置，不是让你用来念旧情的。守好你的本分，安分地待着。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别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他顿了顿，指尖的香烟明灭，映着他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尤其是，关于过去那些……无谓的人和事。” 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都忘干净。”
苏念一拆耳环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尖冰凉。
无谓的人和事……他是在警告她，不要对他本人有任何奢望？还是在暗示，连她过去那份卑微的、早已被他丢弃的喜欢，都是一种需要被彻底清除的“无谓”？
心口像是被那冰冷的言语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却又在瞬间被一种更深的麻木覆盖。她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酸涩和自嘲。
她对着镜子，努力牵起一个平静到近乎空洞的微笑，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沈先生放心。” 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对着镜中那个模糊的自己，也像是对着镜中他冰冷的倒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那些不该有的念想……早就没有了。”
“一点……都不剩了。”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沈聿珩指尖的香烟，无声地燃烧着，灰烬簌簌落下，像某种无声的祭奠。
苏念一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颗珍珠耳钉取下，轻轻放在丝绒托盘里。镜中的女子，褪去了新娘的华饰，只剩下苍白的素颜和眼底一片沉寂的死水。
属于苏念一的那点微光，彻底熄灭了。从此，她只是沈太太，一个守着契约和冰冷豪宅的、没有念想的躯壳。
而那个曾让她心动的沈聿珩，连同那份被丢弃的喜欢，一起被埋葬在了这场盛大婚姻的尘埃之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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