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的警告,像一纸无形的契约,清晰地划定了沈聿珩与苏念一之间的界限。
沈公馆的主卧,大得空旷,奢华得冰冷。沈聿珩当晚便去了书房,之后再也没有踏足过主卧。
苏念一对此没有任何意外,甚至松了口气。
那张巨大的婚床,象征着最亲密的结合,于她而言,却是无形的枷锁。
他不在,她反而能在这牢笼里喘一口气。
日子像上了精准发条的钟摆,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滑过。
苏念一完美地履行着“沈太太”的义务。她会在清晨准时下楼,坐在对面为沈聿珩的长桌一端。
早餐是无声的战场。
沈聿珩坐在主位,会翻阅着当天的财经报纸,或者用平板处理邮件。
他进食的动作优雅而高效,眼神专注于手中的信息。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苏念一也沉默着,小口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味同嚼蜡。
她的目光低垂,她学会了在他强大的气场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一件没有生命的、摆放得体的家具。
偶尔,他会在用餐间隙,用他那双深邃却毫无温度的眼睛扫过她,像是在例行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苏念一能敏锐地感知到那目光,背脊会下意识地绷得更直,握着餐具的手指微微收紧,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平静、无懈可击的面具。
“今天下午三点,王太太的慈善茶会,李秘书会送礼服过来,你准时出席。”
沈聿珩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他没有抬头,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吩咐,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好的,沈先生。” 苏念一放下刀叉,轻声应道,声音平稳无波。
沈聿珩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或者根本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视线又回到了平板屏幕上。
下午的茶会,苏念一穿着沈家安排好的当季高定,佩戴着价值不菲的珠宝,挽着沈聿珩的手臂,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笑容得体,举止优雅,应对着各方试探和恭维,滴水不漏。
“沈太太真是好福气,沈总年轻有为,又这么体贴。”
“是啊,看沈总多紧张您,亲自陪着来呢。”
“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恭维声不绝于耳。苏念一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幸福,微微依偎向沈聿珩。
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僵硬,但他没有推开,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个在外人看来无比亲昵的动作,落在苏念一皮肤上,却只有一片冰凉。
她抬眸,对上沈聿珩垂下的视线。他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眼神却像淬了冰。
苏念一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随即涌上更深的麻木。
她收回目光,笑容更加明媚,仿佛沉浸在新婚的甜蜜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早已结成冰。
茶会结束,回到沈公馆。
沈聿珩直接去了书房,苏念一独自回到空旷的主卧。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却丝毫无法穿透沈公馆这冰冷的玻璃,也无法温暖窗内的人。
她看着花园里忙碌的园丁,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将她淹没。
这里不是家,只是一个镶着金边的囚笼。
而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沈太太”这个光鲜亮丽的符号。
晚饭依旧是沉默的。饭后,苏念一习惯性地走到二楼的小起居室。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书架,摆放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书籍和杂志。
她随手抽出一本艺术画册,蜷缩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试图在色彩和线条中寻找片刻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沈聿珩走了进来。他似乎刚结束工作,身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惯常的冷冽。
他端着酒杯,踱步到落地窗前,背对着苏念一,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几乎将蜷缩在沙发里的苏念一完全笼罩。
空气里弥漫着威士忌醇厚的酒香,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成一种复杂而压迫的氛围。
苏念一握着画册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有些发皱。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呼吸都放轻了。她希望他喝完酒就离开,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然而,沈聿珩却转过身,幽深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清晨例行公事的扫视,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的意味,像在评估一件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物品。
他的视线在她手中的画册封面上,随即滑向她略显苍白的侧脸,最后定格在她纤细脆弱、几乎要陷进沙发里的身影上。
“喜欢看这些?”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酒后的微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念一微微一怔,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她看不透其中的情绪,只觉得那目光像探照灯,让她无所遁形。
“只是……随便翻翻,打发时间。”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轻而谨慎。
“打发时间?” 沈聿珩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威士忌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冷冽味道,强势地侵入苏念一的感官。
“沈太太的时间,似乎很充裕。” 他抿了一口酒,目光依旧锁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审视的意味。
“我以为,你会更热衷于……社交,或者,想想如何更好地履行你的职责。”
职责?苏念一的心微微一沉。他是在暗示她不够“称职”?
一股无名之火,夹杂着委屈和自嘲,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泛起一丝微澜,但很快又被冰冷的理智压了下去。
“社交活动,我会按照您的安排出席。至于职责……” 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沈先生指的是哪方面?维护沈家的形象,还是……为沈家诞下继承人?”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
沈聿珩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幽深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角落。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沈聿珩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苏念一低垂的、仿佛柔顺无比的头顶,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这副看似柔顺实则疏离、甚至带着刺的模样,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眼神躲闪的邻家妹妹,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
一丝莫名的烦躁,在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他猛地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你倒是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尖锐
“做好你该做的,其他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他放下酒杯,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咚”。
“还有,”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以后少看这些没用的东西。沈太太的品味,不该如此……抽象。”
说完,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也砸在苏念一的心上。
苏念一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很久很久。画册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看着封面上那片扭曲绚烂的星空,只觉得讽刺。
眼泪终于还是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泪意逼了回去。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
镜中的女人,穿着昂贵的家居服,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的玩偶。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笑了,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沈太太……”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呢喃,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认命
“好好扮演你的角色吧。念想……早该死了。”
窗外,夜色如墨,将沈公馆彻底吞噬。主卧的灯光亮着,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冷。
而书房的门紧闭着,门缝下透出的灯光,映照着门内那个同样无法安眠的男人。
沈聿珩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新点燃的烟。
烟雾缭绕中,他紧锁着眉头,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刚才小起居室里,苏念一那蜷缩的、带着刺的脆弱身影,和她那句平静却像针一样扎人的话。
“为沈家诞下继承人……”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冒犯的刺痛感,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明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个安分、听话、能撑起沈太太门面的联姻对象苏家,也得到了喘息之机。一切都按他冷酷的规划在走。
可为什么……看着她那双沉寂如死水般的眼睛,听着她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着那些刺耳的话,他心底深处,会有一簇无名之火在燃烧?
他用力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却无法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