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吞噬，房间里只剩下壁灯昏黄的光晕，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
苏念一缓缓动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械。她没有去捡那本“没用的东西”，只是赤着脚，无声地走过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回到空旷得令人心悸的主卧。
那一晚，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繁复华丽却毫无生气的雕花，直到天色微熹。
沈聿珩的警告言犹在耳，连同他那双深不见底、充满审视和厌弃的眼睛，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光了所有尊严，赤裸地站在他面前，供他品评。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本就所剩无几的自尊，用更厚的冰层包裹起来，冻得更硬，更深。
第二天清晨，餐桌上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凝滞。
沈聿珩依旧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平板，手指快速滑动着屏幕，处理着邮件。
他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神情冷峻专注，仿佛昨晚那个被她一句话刺得烦躁刻薄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苏念一沉默地落座，动作比平时更加轻缓，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低垂着眼，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胃里却一阵阵发紧，毫无食欲。
她能感觉到，即使他专注于工作，那无形的、带着压力的气场也比往常更加厚重，沉沉地笼罩在餐桌上方，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沈聿珩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移开，习惯性地扫向餐桌。
他的视线掠过苏念一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餐盘，落在她低垂的、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上。
她的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即使被精致的妆容遮掩，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和脆弱，也清晰可见。
沈聿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昨晚那股莫名的烦躁，像是被压抑在火山下的岩浆，此刻又隐隐有翻腾的迹象。
他讨厌这种失控感，更讨厌看到眼前这个女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让他想起她昨晚蜷缩在沙发里的模样，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瑟瑟发抖却偏偏竖起尖刺的小动物。
“不合胃口？”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苏念一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层审视，甚至……一丝不易捕捉的不耐烦？
“没有，沈先生。只是不太饿。” 她平静地回答，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婉的假面，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沈聿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要穿透那层平静的伪装，看到她心底的裂痕。
苏念一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冰凉。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不躲不闪，但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死水，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沈聿珩锐利的眼睛。
他心底那股烦躁的岩浆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猛地向上顶了一下。
他讨厌她这副强装镇定的样子，更讨厌她眼中那瞬间的慌乱——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仗势欺人的恶人。
“苏念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严厉，打破了餐厅令人窒息的安静，连佣人都吓得肩膀一抖，
“收起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沈家不缺你这点粮食，但沈太太需要一个健康得体的形象！”
尖锐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苏念一的心上。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最后一丝强装的平静也几乎维持不住。
握着杯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温热的牛奶溅出几滴，落在她素色的家居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
要死不活的样子……健康得体的形象……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
巨大的屈辱感和压抑已久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用尽全力筑起的冰墙。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带着愤怒的火焰！
“沈先生教训的是。” 她的声音不再平静，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我疏忽了。我应该像沈先生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保持……完美的理智和冷漠。”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那笑容冰冷刺骨，与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形成诡异的反差。
“毕竟，沈太太只需要是个漂亮的、健康的、没有感情的摆设，不是吗？”
她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您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绝不让您……失望。”
说完，她不再看他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快太急，带倒了手边的牛奶杯。
“哐当——！”
精致的骨瓷杯摔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洁白的牛奶狼狈地流淌开来。
碎片飞溅，有几片甚至落在了苏念一光洁的脚背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尖锐的碎裂声，像是某种彻底决裂的宣告，响彻在死寂的餐厅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佣人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
沈聿珩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死死盯着苏念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愕、难以置信，以及被彻底点燃的熊熊怒火！
她竟然敢顶撞他！敢摔东西！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苏念一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脚背的刺痛，也没有看到满地的狼藉和他眼中骇人的怒火。
她只是挺直了背脊，像一棵在寒风中倔强挺立的小树，看也没看沈聿珩，更没理会地上的碎片和牛奶，转身，一步一步，踩着冰冷的地面，赤着带血的脚，异常平静地离开了餐厅。
她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和苍凉。
每一步，都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带着稍微血渍的脚印。
餐厅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牛奶滴落的声音和沈聿珩粗重的呼吸声。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那摊刺目的狼藉，看着那串小小的、带血渍的脚印一路延伸向门口，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瞬间笼住了他！
他想追上去，想抓住她，想质问她凭什么敢这样！想让她收回那些该死的、刺耳的话！
但脚下仿佛生了根，他动弹不得。
苏念一那双燃烧着愤怒和痛楚的眼睛，以及她转身时那份决绝的苍凉，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收拾干净！” 他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
佣人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上前清理。
沈聿珩烦躁地一把扯下领带，狠狠摔在餐桌上，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餐厅。
他直接去了书房，重重甩上门。巨大的声响在走廊里回荡。
他走到酒柜前，甚至等不及倒进杯子，直接拧开一瓶威士忌，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诡异的火苗。
他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脑海里全是苏念一那双含泪却倔强的眼睛，她带血的赤脚，和她那句冰冷的嘲讽——“漂亮的、健康的、没有感情的摆设”。
“摆设……” 他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强烈的被冒犯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再次袭来。他猛地将手中的酒瓶砸向墙壁！
“砰——！” 一声巨响，昂贵的酒液和玻璃碎片四溅，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佣人，却无人敢靠近。
沈聿珩喘着粗气，看着墙上那片狼藉的酒渍，胸口剧烈起伏。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那个叫苏念一的女人面前，似乎正在土崩瓦解。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联姻的工具！一个他随手就能掌控的棋子！
他为什么要在意她高不高兴？为什么会被她的话激怒？为什么看到她受伤的眼神和带血的脚，心口会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找不到答案。只有一片混乱的，无比烦躁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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