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哀求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只余下沉闷的回响,被浓重的药味和死寂吞噬。沈念安的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具压迫感,如同一座无形的冰山,狠狠砸在虞清欢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之上。
那漠然的眼神,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彻底碾碎了她最后一丝卑微的奢望。
他不是人。
他是没有心的魔鬼!
求饶?在他眼中,恐怕只是蝼蚁临死前无谓的挣扎,是供他赏玩的余兴节目!
一股无法遏制的、混杂着巨大屈辱、刻骨恨意和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悲愤,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残余的理智和虚弱的身体极限!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双被泪水浸泡、灰败绝望的眼眸深处,骤然燃起两簇疯狂、不顾一切的火焰!
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榨取出的最后一丝力量,让她猛地挣脱了沈念安依旧托着她后颈的手!她像一头彻底被逼疯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扑了上去!
目标不是他的脸,不是他的眼,而是那近在咫尺、线条冷硬完美的脖颈!
她张开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地咬了下去!牙齿穿透了那层薄薄的、冷玉般的肌肤,瞬间尝到了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是血!
他的血!
这血腥味如同最烈的毒药,更加刺激了她的疯狂!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咬住,牙齿深深嵌进皮肉里,仿佛要将这魔鬼的脖子咬断!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都灌注在这一咬之中!
“唔……”沈念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预料中的暴怒和反击并没有到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暖阁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龙榻上那枯槁的身影依旧毫无声息,如同真正的朽木。
虞清欢死死咬着,口腔里充满了属于他的、温热而腥甜的血液。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牙齿陷入皮肉的深度,能感觉到身下这具精悍身躯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能感觉到他那骤然变得深沉、几乎凝滞的呼吸。
她甚至……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一道极其复杂、极其短暂的目光,落在了她因用力撕咬而剧烈颤抖的、汗湿的鬓角上。
那目光里,似乎掠过了一丝……猝不及防的、极其细微的……痛楚?不是身体的痛楚,更像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被猝然刺穿的痛楚。甚至,在那痛楚之后,还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
这感觉荒谬得让虞清欢自己都怀疑是濒死的幻觉!是失血过多带来的错觉!
然而,那目光的存在感是如此的清晰,却又消失得如此之快,快到如同烛火的明灭,快到当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捕捉时,一切情绪都已沉入那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剩下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幽邃的漠然。
沈念安没有动。
没有推开她。
没有震怒。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吃痛的声音。
他只是静静地、如同磐石般承受着她这绝望而疯狂的撕咬。任由她的牙齿深深嵌入他的颈侧,任由温热的血液顺着她苍白的下颌流淌下来,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襟,也染红了他玄色锦袍的领口。
那沉默的承受,比任何暴力的反击都更令人窒息!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的愤怒,你的恨意,你的撕咬,在我眼中,都渺小得如同尘埃,甚至连让我动容的资格都没有。
这认知带来的巨大挫败感和更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熄了虞清欢因疯狂而爆发出的最后一点力气。
牙齿上传来的酸麻和剧痛,口腔里浓重的血腥味,以及身体彻底被掏空的虚弱感,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入她的神经。
“呜……”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齿缝间溢出。她终于支撑不住,牙齿松开了那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的伤口,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这一次,沈念安没有让她摔倒。
那只冰冷而有力的手臂,如同早有预料般,稳稳地环住了她下滑的腰肢,将她重新禁锢在怀中。动作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奇异地……没有加重她的痛苦。
虞清欢瘫软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颈侧那个清晰的、深可见齿痕的伤口,看着那不断渗出的、刺目的鲜血,眼中却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灰败和茫然。
她失败了。
她连伤害他都做不到。
她的一切挣扎,在他面前,都只是徒劳的笑话。
“咬够了?”沈念安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那清越温润的调子,却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后的、不易察觉的低哑。他垂眸,目光落在她沾满血迹、失魂落魄的脸上,如同在欣赏一件刚刚经历风雨、布满裂痕却依旧美丽的瓷器。
“若是不够,这里,”他微微侧了侧头,将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更清晰地暴露在她眼前,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诛心,“随你咬。咬到解气为止。只是……”他顿了顿,修长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唇瓣,拭去沾染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别把自己这口牙咬碎了。这副皮囊,我还算满意,暂时不想换。”
这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剜在虞清欢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将她最后一点尊严都踩在脚下碾碎!
“为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早已流干,那双灰败的眼眸死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质问,“沈念安……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身体在他怀中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荒谬和悲愤!
“这深宫之中……棋子多的是!皇后的人……太后的人……各宫嫔妃……甚至那些阉人!哪一个不是任你摆布?!哪一个不能成为你手中的刀?!你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想要谁的命……想要谁生不如死……不过是你一念之间!”
她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指甲几乎要抠进那昂贵的锦缎里,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尖锐变形:
“为什么偏偏是我?!虞清欢!一个无权无势、家族败落、空顶着贵妃虚名的可怜虫!一个对你来说……连蝼蚁都不如的废物!为什么要把那恶心的东西……种在我肚子里?!为什么要选我当这个……生不如死的容器?!”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和不甘!这是她心中最大的谜团,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她不明白!她死也不明白!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为何独独将她卷入了最黑暗的深渊!
“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青眼相待’?!是我这张脸?还是我这具……还算干净的皮囊?!值得你用这种……比凌迟更残忍的手段来折磨?!”她的声音充满了自嘲和刻骨的恨意,眼中燃烧着最后一点疯狂的火光,死死地逼视着他,仿佛要穿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挖出里面隐藏的真相!
暖阁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虞清欢破碎而激动的质问声在回荡,还有她因极度情绪波动而越发急促的喘息声。
沈念安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濒临崩溃的疯狂和绝望的求知欲。看着她因愤怒和质问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是唯一一丝属于活人的血色。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在跳跃的烛光下,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极其幽微的光芒。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有暗流在无声涌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
那只环在她腰间的手,却缓缓抬起,修长冰冷的手指,没有再去触碰她唇上的血迹,而是伸向了她微微敞开的衣襟深处。
虞清欢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屈辱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他要做什么?!
然而,沈念安的手指并没有触及她的肌肤。他的指尖,在她胸前悬挂着贴身衣物的细绳上轻轻一勾。
一块温润的、带着她体温的玉佩,被他极其轻易地挑了出来。
正是那块——龙纹玉佩!
玉佩的龙形在昏黄的烛光下流转着幽微而神秘的光泽,那龙睛处的两点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滴,幽幽地注视着这暖阁中的一切。
沈念安的目光,落在了这块玉佩上。他伸出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极其轻柔地捻起玉佩,指腹缓缓摩挲着那冰冷的龙纹。他的动作专注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怀念?或者说是……占有?
他的眼神,透过这枚玉佩,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看一把开启禁忌之门的钥匙。那目光中的幽深和复杂,让虞清欢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为什么是你?”沈念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尘封的故事。他的目光终于从玉佩上移开,重新落回虞清欢惊疑不定的脸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将她牢牢锁住。
他微微俯下身,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血腥味,拂过她冰冷的耳垂,说出的话语,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刺骨:
“因为……只有你的‘容器’,才能温养它,直到……它能真正‘享用’这玉佩所指向的……‘盛宴’。”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虞清欢的脑海!
容器……温养……享用……盛宴?!
玉佩指向的盛宴?!
是指……龙榻上那枯槁的老皇帝?!还是指……这大胤王朝的……龙气?!国运?!
一个恐怖到令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她体内的蛊胎……根本就不是沈念安用来控制她的工具那么简单!
它是一个媒介!一个容器!一个……被精心培育出来,用来吞噬、窃取这帝国最核心力量的……怪物!
而她虞清欢,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她的身体……她的血脉……是唯一能“温养”这怪物的“器皿”?!是唯一能承载这窃国之力反噬的……牺牲品?!
“不……不可能……”虞清欢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尖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气音!
就在这时——
“嗬……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动般的、沙哑干涩的呻吟声,突兀地、断断续续地从龙榻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暖阁中!
是皇帝!
那个枯槁如同朽木的老皇帝,竟然在这时……发出了声音?!
沈念安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捻着龙纹玉佩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倏然抬起,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瞬间刺破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龙榻上那团明黄色的、微微起伏的轮廓之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和漠然,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审视!如同高高在上的猎食者,在评估猎物最后的挣扎!
虞清欢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龙榻的方向。
只见层层叠叠的明黄锦被下,那枯槁的身影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一只枯瘦得如同鸡爪般、布满褐色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锦被中伸了出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呃……嗬……”又是一声更加清晰的、带着巨大痛苦的呻吟。
沈念安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的兴味。
他低下头,重新看向怀中因巨大恐惧而彻底僵硬的虞清欢。
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属于他自己的、尚未干涸的血迹,极其缓慢地、如同描摹般,抚过她因惊骇而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唇瓣。
“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魔鬼的低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连‘盛宴’的主人都等不及了……我的……”
他的目光,穿透她惊惧的瞳孔,仿佛落在了她腹中那暂时蛰伏的冰冷存在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