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别动”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冻住了虞清欢所有的动作和呼吸。她僵在原地,指尖距离鬓边的花瓣只有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沈念安身上那股混合着冷冽松雪与极淡药味的强大气息,如同实质的屏障,将她牢牢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他向前迈出的那一步,拉近的距离带来更深的压迫感。虞清欢甚至能看清他墨色锦袍上繁复的暗金云纹在晨光下流淌的微光,能看清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那截雪白绷带边缘渗出的一丝极其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
那是她的“杰作”。昨夜那淬毒的匕首刺入的伤口。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方才簪花时那点虚幻的暖意,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惧。她屏住呼吸,瞳孔因惊骇而微微收缩,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如同玉雕般完美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缓缓伸向她的鬓边。
不是要粗暴地扯下那朵花。
那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夜露般的微凉,极其精准地避开了她的发丝和肌肤,轻轻落在了那朵玉白花瓣晕染着淡紫的菊花上。指腹极其轻微地拂过柔软冰凉的花瓣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赏玩的专注。
虞清欢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鬓边传来的、那微凉的、属于他的指尖触感,清晰得如同烙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纹路滑过花瓣的脉络。这狎昵而诡异的触碰,远比粗暴的撕扯更让她毛骨悚然!她浑身僵硬,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只能死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胸口,盯着那抹刺目的暗红,仿佛那是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锚点。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只有秋风吹过菊丛的沙沙声,和他指尖极其细微的、拂过花瓣的摩挲声。
沈念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丝线,缠绕在那朵小小的白菊上。他的神情依旧淡漠,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那过于专注的姿态,在这晨光微熹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危险。
“督主……”一个带着惊惶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青霜捧着一碟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桂花糕,正绕过假山走来。她显然看到了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自家娘娘僵立在菊丛旁,鬓边簪着一朵清雅的白菊,而那位权势滔天、令人闻风丧胆的沈督主,竟然……正用手指,极其专注地、近乎温柔地……抚弄着娘娘鬓边的花瓣?!
青霜惊得差点把手中的碟子摔出去!她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这……这是什么情况?!督主他……他对娘娘……
沈念安的动作顿住了。
抚弄花瓣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收了回来,仿佛刚才那狎昵的举动从未发生。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投向惊魂未定的青霜,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瞬间噤声的威压。
青霜被他目光一扫,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猛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低下头,捧着碟子的手抖得厉害,再不敢多看一眼。
沈念安的目光重新落回虞清欢脸上。
此刻的虞清欢,脸颊如同火烧,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几乎要滴出血来。巨大的羞耻感和被窥破隐秘的难堪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方才那片刻的宁静和簪花的举动,在青霜那惊骇的目光和沈念安此刻的注视下,变得无比愚蠢可笑!仿佛一个天大的、自取其辱的笑话!
她的手下意识地再次抬起,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想要立刻将那朵带来无尽羞辱的花扯下来!
“我说了,别动。”
沈念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也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钉住了虞清欢的手。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因羞愤而滚烫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混合着那独特的冷冽松香,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
“戴着吧。”他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句句冰冷刺骨,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也传入几步外僵立着的青霜耳中,“这颜色,衬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染满红霞、窘迫欲死的脸上扫过,唇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却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像个……漂亮的笼中鸟。”
“笼中鸟”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虞清欢的心口!将她所有的羞耻、窘迫、以及那点可怜的、试图抓住片刻美好的奢望,瞬间刺穿、碾碎!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而沈念安,仿佛很满意自己这句话带来的效果。他直起身,不再看她那张因屈辱而扭曲的脸,目光淡淡地扫过她单薄衣衫下微微颤抖的身体。
“天凉了。”他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事实,仿佛刚才那个施以精神凌迟的人不是他,“回去加件衣服。”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墨色的衣袍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步履从容,仿佛只是路过欣赏了一下庭院的景色,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难堪的狼藉。
直到那迫人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另一端的月洞门后,虞清欢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假山石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娘娘!”青霜这才敢跑过来,慌忙扶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后怕,“您没事吧?督主他……他……”她看着虞清欢惨白如纸、却又透着不正常红晕的脸,看着她鬓边那朵在风中微微颤抖、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白菊,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虞清欢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她猛地抬手,狠狠地将鬓边那朵花扯了下来!动作粗暴,连带着拽断了几缕发丝,带来尖锐的刺痛。她看也不看,将那朵被揉皱、沾染了她体温和屈辱的白菊,死死攥在手心!指甲深深嵌入娇嫩的花瓣和花蕊,粘腻的花汁沾染了掌心,如同她此刻被碾碎的心。
“回去……”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她推开青霜搀扶的手,强撑着站直身体,挺直了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背。她不再看那片绚烂的、此刻却如同嘲笑般的菊丛,也不再看青霜担忧惊惧的脸。
她攥着那朵残破的花,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赤着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踩过冰凉光滑的青石板小径,走向那扇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房门。
每一步,都踏在尊严的碎片上。
每一步,都留下屈辱的烙印。
那“笼中鸟”的讥讽,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青霜捧着那碟早已凉透的桂花糕,看着自家娘娘挺得笔直却透着无尽悲凉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又看看地上被遗落的一小片揉碎的白菊花瓣,眼圈一红,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慌忙用手背擦掉,小跑着跟了进去。
寝殿内,光线比外面黯淡许多。虞清欢背对着门口,站在房间中央,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她依旧紧紧攥着拳头,指缝间渗出淡黄的花汁。
青霜放下食碟,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厚实的月白色绣银线木芙蓉的斗篷,轻轻披在虞清欢肩上:“娘娘,天凉,您披上……”
斗篷柔软的绒毛触碰到肌肤,带来一丝暖意。虞清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毫无预兆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门外响起:
“过几日,有事需离京一趟。”
是沈念安的声音,他似乎并未走远,或者……只是去而复返。
虞清欢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没有回头,只是攥着花的手更加用力,指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门外静默了片刻,只有秋风吹过庭院的声音。
接着,那冰冷无温的声音再次传来,清晰地穿透门板:
“你,安分些。”
“等我回来。”
最后四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和掌控。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真的远去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虞清欢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微微晃了一下。青霜赶紧扶住她。
“娘娘……”青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不安。
虞清欢缓缓抬起那只紧握的手,摊开掌心。那朵清丽的白菊早已被揉捏得不成样子,花瓣破碎,花蕊零落,淡黄的花汁混合着被她指甲掐出的血痕,在她苍白的掌心晕开一片狼藉的污迹。
她盯着掌心的污迹看了许久,眼中翻涌着屈辱、恨意、不甘,最终都化作一片死寂的冰寒。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的丝帕。她没有擦拭掌心的污迹和血痕,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朵残破不堪的花,连同掌心沾染的汁液和血迹,一起包裹了起来。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仿佛在包裹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将这方包裹着屈辱和破碎的丝帕,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它融入骨血。
她走到窗边,望向沈念安消失的月洞门方向。庭院里,秋菊依旧绚烂地燃烧着,阳光明媚,鸟雀欢鸣。但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落在她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囚笼底色。
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无法驱散那眼底深沉的阴霾。那紧攥着丝帕的手,在宽大的袖口下,微微地、不可抑制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