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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引蛊(上)

宫中醉

深秋的阳光吝啬地穿过雕花窗棂,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空气里浮动着药草苦涩的余味和熏炉里沉水香清冷的甜香。虞清欢拥着那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斜倚在窗边的紫檀木躺椅上。三日了。

自那场惊心动魄的寒毒发作、沈念安用体温强行将她从鬼门关拉回之后,这间奢华而空旷的寝殿就成了她暂时的囚笼。身体依旧虚弱,像被抽掉了筋骨,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蛊胎蛰伏着,偶尔传来一丝细微的冰冷悸动,提醒着她体内盘踞的毒物。但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沈念安的消失。

整整三日,杳无音信。

那个在她寒毒发作时褪衣相拥、彻夜守护的男人,那个在她噩梦惊醒时沉默递上狐裘的男人,如同人间蒸发。只有青霜按时送来苦涩却奇效的药汁和精心烹制的饮食,以及别院里那些沉默如影子、气息却森然迫人的守卫,无声地昭示着这里的主人从未放松过掌控。

他去哪了?

是厌烦了她这个麻烦的累赘?还是……去找引出蛊毒的方法了?

最后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虞清欢狠狠地掐灭在心底。怎么可能?那日在冰冷的地牢,他亲口说的,斩钉截铁,如同宣判——“此蛊名‘缠丝’,一旦入体,便与你血脉共生,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枷锁,早已深深烙进她的骨髓。她所有的恐惧、绝望和认命,都源于此。沈念安那样的人,金口玉言,岂会自打嘴巴?她的余生,注定要与这阴毒之物相伴,在无尽的寒冷和屈辱中耗尽。这三日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喘息。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雪狐裘温软的领口,汲取着那清冽的松雪气息,试图驱散心头的寒意和挥之不去的阴霾。狐裘内衬下那两个歪歪扭扭的“清欢”二字,此刻硌着指尖,带来一种尖锐的讽刺——再笨拙的温情,也抵不过一句冰冷的“至死方休”。

午后的庭院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声响。虞清欢昏昏沉沉,意识在药力和虚弱中浮沉。就在她几乎又要陷入浅眠时,寝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道熟悉又带着陌生风尘气息的身影,裹挟着深秋室外的寒意,踏了进来。

是沈念安。

虞清欢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暗绣云纹的锦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带着惯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细看之下,却与三日前判若两人。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眼下带着深重的青影,仿佛许久未曾合眼。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似乎清减了些许,下颌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显眼的是他玄色锦袍的袖口和下摆,沾染着几处不易察觉的、已经干涸凝固的深褐色污渍——像血,又像某种难以言喻的、污浊的泥泞。风尘仆仆,形容略显憔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穿透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躺椅上的她。

他一步步走来,步履沉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玄色皂靴踏在厚绒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微响。他径直走到虞清欢的躺椅前,没有像往常那样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是……毫无预兆地,屈膝,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虞清欢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这样的人物,何曾对谁弯过腰,低过头?那玄色的身影骤然矮了下去,视线与她平齐,甚至微微低于她。这个角度,让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血丝,看到他眉宇间无法掩饰的倦色,看到他紧抿的唇线里透出的凝重。

一股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虞清欢。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怀中的雪狐裘,身体微微后缩,试图拉开这过于迫近的距离。他要做什么?这三日他去了哪里?那衣袍上的污渍……是什么?

沈念安蹲在她身前,高大的身躯即使蹲着,也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静静地、专注地凝视着她。目光从她依旧苍白的脸颊,滑到她紧抓着狐裘、指节泛白的手,最后落回她带着惊惧和茫然的眼眸。

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终于,沈念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和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安抚的语调:

“我找到法子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可以……把它引出来。”

轰——!!!

如同平地惊雷在虞清欢的脑海中炸开!将她所有的昏沉和虚弱瞬间炸得粉碎!

引出来?

他说……可以引出来?!

怎么可能?!!

虞清欢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剧烈收缩!她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连带着身下的躺椅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颤抖和荒谬感,“引出……蛊?沈念安……你、你疯了吗?!”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可笑的幻觉,“你亲口说的!那日在地牢里!你说……你说它叫‘缠丝’,一旦入体,便与我血脉共生,至死方休!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四个字,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浸满了长久以来积压的绝望、愤怒和被欺骗的尖锐痛楚!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长久以来被宣判的“无期徒刑”,此刻竟被告知可能有“特赦”?这巨大的反差不是惊喜,是更深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滔天怒火!

“你骗我?!”虞清欢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她猛地从躺椅上撑起虚软的身体,因为用力过猛而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病态的潮红。“你一直都在骗我?!看着我像傻子一样绝望恐惧很好玩是不是?看着我认命,等着它一点点把我啃噬干净,你很得意是不是?!”

积压的屈辱、恐惧、还有这三日来因他消失而滋生的不安和猜疑,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疯狂地喷涌而出!她抓起手边矮几上一个温润的白玉药瓶——那是他之前命人送来的珍贵补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

“混蛋!沈念安!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玉瓶带着风声,砸向沈念安的肩膀。他没有躲闪。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坚硬的玉瓶撞在他肩头,瞬间碎裂开来,几片锋利的碎玉溅落在地毯上。几滴残留的褐色药汁溅在他玄色的锦袍上,留下几道深色的污痕,与他衣袍上原有的风尘污渍混在一起。

沈念安的身体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躲开了溅向面门的碎玉。那几滴药汁在他肩头晕开,如同微不足道的墨点。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碎裂的玉瓶,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虞清欢那张因愤怒和激动而扭曲、泪水肆虐的小脸上。

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控诉,看着她绝望的泪水,看着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能用尽最后力气竖起尖刺的小兽……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过极其复杂的暗流——有预料之中的愠怒,有面对失控的冰冷,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巨大痛苦和绝望所触动的……钝痛?

就在虞清欢因剧烈的情绪爆发和身体的虚弱而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几乎要从躺椅上滑落下来的瞬间——

沈念安动了。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是异乎寻常的轻柔,精准地、稳稳地握住了她那只刚刚砸出玉瓶、此刻正因脱力和愤怒而微微痉挛、冰冷刺骨的手腕!

那是一只真正属于权臣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腹和虎口处覆盖着常年握笔执剑磨出的薄茧,带着一种粗糙而强悍的质感。掌心却异常灼热,仿佛蕴藏着永不熄灭的熔岩。

这突如其来的、滚烫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虞清欢的全身!她所有的嘶喊和挣扎,所有的愤怒和控诉,都在这只手的包裹下,骤然停滞!

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那里,只有身体还在因剧烈的喘息而微微起伏。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他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和冰冷,没有嘲讽和轻蔑,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深海般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以及一种……近乎笨拙的、试图传递某种力量的专注。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完全包裹住了她纤细冰冷的手腕。那灼热的温度透过她冰凉的皮肤,强势地渗透进来,仿佛要驱散她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也仿佛要强行压制住她体内那因愤怒而再次蠢蠢欲动的阴寒蛊胎。

沈念安握得很紧,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仿佛怕捏碎她脆弱的腕骨。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腕骨内侧那道细嫩的皮肤上,极其轻微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薄茧划过肌肤,带来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战栗感。

“冷静点。”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平日里的冰冷命令,也不是刚才刻意放缓的安抚,而是一种低沉到近乎沙哑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仿佛这三个字,是从他紧绷的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

他握着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极其缓慢地、引导般地将她那只因为激动而扬起的手,轻轻地按回了她身侧的狐裘上。雪白的狐毛瞬间包裹住她冰冷的手指。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眼睛,仿佛要通过这视线,将某种力量强行注入她混乱崩溃的心神。

“听我说完。”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多了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试图穿透她狂乱的情绪屏障。“‘缠丝’之蛊,确实阴毒,与宿主血脉相连,极难根除。”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我说‘至死方休’,并非虚言。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那灼热的力道仿佛在强调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

“万物相生相克,再阴毒的蛊,亦有其‘破绽’。”沈念安的目光锐利如刀,紧锁着虞清欢眼底的每一丝波动,“此蛊有一特性,在其完全成熟、彻底与宿主精血相融之前,会经历一次短暂的‘蜕化之期’。此期极短,仅三日之窗。唯有此三日内,以特殊秘法辅以极珍稀的药引,方有……一线生机,将其强行引出,而不伤及宿主根本。”

他微微倾身,距离更近了些,近到虞清欢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风尘仆仆的、混合着汗味、尘土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腥甜味道(像是某种草药,又像是……血?)。那深邃的眼眸如同无底寒潭,倒映着她苍白惊惶的脸。

“我离开这三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宣告,“便是去寻那秘法所需的最后一味药引,以及……确定这‘蜕化之期’的确切时辰。”

虞清欢整个人都懵了。

手腕上那滚烫的、带着薄茧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而霸道地存在着。他低沉沙哑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混乱的心弦上。

一线生机?

蜕化之期?

三日之窗?

秘法?药引?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狂潮般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认知。愤怒的火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发出滋滋的声响,不甘地熄灭,留下冰冷的余烬和更深的茫然。骗她?是的,他隐瞒了“一线生机”的可能性,宣判了更残酷的“至死方休”。可此刻,他又亲手撕碎了那个绝望的判决,将一个更危险、更渺茫的“生机”摆在了她面前。

她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浓重的疲惫,看着他玄色锦袍上那些风尘仆仆的污渍和药汁的痕迹……这三日,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那所谓的“极珍稀药引”,是如何得来的?还有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息?

恐惧并未消失,反而因为“一线生机”的渺茫和未知的“秘法”而更加沉重。她怕,怕这希望是镜花水月,怕这所谓的“引出”过程比蛊毒本身更痛苦,怕最终仍是徒劳无功,甚至……加速她的死亡。

“我……”虞清欢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浓重的茫然和恐惧,“我……怕……”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沈念安依旧紧紧握着她手腕的、那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滚烫的泪滴。

沈念安的手,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那滚烫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瞬间沿着他的手臂蔓延开。他深沉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这滴眼泪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他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那灼热的力道,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怕无用。”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奇异地放软了那么一丝丝,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命令,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图驱散她恐惧的力量。“蛊在你身,惧或不怕,它都在那里。等它彻底成熟,与你不分彼此,便再无回旋余地,唯剩枯骨一副。”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毫不留情地刺破她试图逃避的幻想。

“如今,这一线生机就在眼前。”沈念安的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她眼底的恐惧,仿佛要将它强行洞穿,“抓住它,尚有挣脱樊笼的可能。错过这三日之窗……”他微微停顿,声音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冰冷决断,“便真如我当初所言,至死方休。”

“你选。”

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虞清欢的心上。

选?

她还有得选吗?

是抓住这虚无缥缈、吉凶未卜的“一线生机”,去搏一个可能自由却也可能更惨烈的结局?还是认命地接受那早已被宣判的、在寒冷和绝望中慢慢被啃噬殆尽的“至死方休”?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两只巨手,撕扯着她的灵魂。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想要躲进那雪狐裘的温暖里,寻求片刻的逃避。然而,手腕上那滚烫的、带着薄茧的禁锢,却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逼迫她去面对这残酷的选择。

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看着沈念安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恐惧的黑暗。那里面没有温柔的安慰,没有虚假的承诺,只有冰冷的现实和一种近乎残酷的……逼迫她面对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在沈念安那不容回避的、如同深渊般的目光注视下,虞清欢眼中翻腾的恐惧和茫然,终于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认命所取代。那认命里,又夹杂着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孤注一掷的决然。

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沈念安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在这一刻,终于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线。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也悄然缓和了分毫。他深沉的眼底,翻涌的暗流归于一种深潭般的寂静。

“好。”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凝。

他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另一只手却抬了起来,极其自然地、仿佛做过千百次般,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揩去了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冰凉滑腻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而陌生的触感。

虞清欢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太过反常!远比刚才握手腕更让她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他那只依旧紧握着她手腕的手牢牢固定着。

沈念安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和抗拒。他的动作极其专注,像是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将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一一拭去。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因哭泣而泛红的眼尾,还有颈侧皮肤下那几道因情绪激动而颜色加深、微微蠕动的青黑细线。当他的指尖无意中擦过那处皮肤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淬了毒的寒刃。

那冰冷的杀意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的指腹继续移动,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颌,轻轻抬了抬,迫使她的视线与他相对。

“三日后,子时。”沈念安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奇异地少了几分往日的刻薄,“这期间,静养。药按时服,膳按时用。”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裹着的雪狐裘,“它,抱着,暖着。”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她依旧带着惊惶和茫然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虞清欢,想活,就撑住。”

说完,他终于松开了紧握她手腕的手。那滚烫的、带着薄茧的触感骤然离去,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指腹的印记,空落落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强行灌注了力量后的余温。

沈念安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带来熟悉的压迫感。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玄色的袍角在空气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再未回头。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身上那股风尘仆仆的寒意和淡淡的腥甜气息。

殿内恢复了死寂。

虞清欢依旧僵在躺椅上,维持着被他拭泪抬颌的姿势,一动不动。手腕上残留的灼热感,脸颊上被他指腹擦过的触感,还有他离去前那句冰冷的“想活,就撑住”……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感官和心尖。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刚刚被他紧握过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依稀可见几道浅淡的、被用力握过的红痕。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了上去。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滚烫。

她慢慢地、将那只手收回来,重新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雪狐裘。温软蓬松的狐毛紧贴着肌肤,那清冽的松雪气息霸道地占据着她的呼吸。内衬下那两个歪歪扭扭的“清欢”二字,隔着衣料,硌着她的心口。

三日后,子时。

一线生机。

是生门,还是更深的炼狱?

她不知道。巨大的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冰冷刺骨。但在这片冰冷的恐惧之下,在那被他强行握过的手腕上,似乎又悄然滋生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被强行点燃的……挣扎的火苗。

她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雪白的狐毛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份温暖和那令人安心的气息。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内衬下那凹凸不平的针脚轮廓,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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