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漆黑的深海里,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力拖拽回去。混沌中,只有腹中那团阴寒的、不断啃噬五脏的剧痛是唯一的真实。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温热的触感,在冰冷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移动。
虞清欢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悬在额头上方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却带着薄茧的手。指间正捏着一方雪白温热的湿帕子,帕角还沾着一点湿润。那手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床沿边,背对着窗外惨淡的天光,身影显得格外高大,几乎笼罩了她整个视野。
玄色暗绣云纹的常服,一丝不苟的领口,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此刻正低垂着、专注凝视着她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沈念安。
所有的混沌瞬间被击碎!昨日庭院里那令人窒息的羞耻、掐住他脖子时指尖下跳动的脉搏、他颈侧刺目的红痕、那句冰冷的“寒酸”,还有谢临风离去时那句关于蛊毒的冰冷警告……如同无数冰冷的碎片,狠狠扎进她刚刚复苏的意识!
是他!
是他把她害到如此境地!这个把她当成玩物、囚禁在此、让她身中奇毒、尊严扫地的混蛋!
巨大的委屈、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虚弱的堤防。泪水根本不受控制,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滚落,瞬间浸湿了鬓角散乱的青丝和枕上柔软的锦缎。
“混蛋……”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刺痛,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更多的泪水涌出来,她索性闭上了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他那令人窒息的存在。
那只拿着湿帕的手,在她骂出那两个字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帕子悬在半空,温热的水汽氤氲着。
沈念安没有回应她的咒骂,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更冰冷刻薄的话语刺回来。他只是沉默地、极其缓慢地,将温热的帕子再次落下,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被泪水浸湿的鬓角和额角残留的冷汗。动作生涩得近乎笨拙,与他平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杀伐决断判若两人。帕子温热的触感短暂地驱散了一丝冰冷,却让虞清欢心头的酸楚更加翻江倒海。
他凭什么?!凭什么在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做出这副……仿佛在意的样子?!
她猛地别开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想要躲开那让她心绪更加混乱的触碰。身体因为动作牵动了腹中蛰伏的蛊胎,一阵尖锐的冰刺感传来,痛得她闷哼一声,蜷缩起来,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
沈念安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在锦被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因为剧痛和哭泣而不住地颤抖,单薄的肩胛骨如同濒死的蝶翼般脆弱地耸动着。那张总是带着倔强或冰冷的小脸,此刻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小半截苍白的脖颈,上面几道细微却清晰蠕动的青黑细线,如同毒蛇的烙印,刺目得令人心惊。
他深沉的眼底,翻涌过极其复杂的暗流——有凝重的审视,有冰冷的怒意(不知针对谁),还有一丝……极快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的……无措?
他收回了拿着帕子的手,将它无声地放在一旁温着热水的铜盆边缘。然后,他微微倾身,伸手端起了旁边矮几上一只温润的白玉小碗。
碗里是浓稠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深褐色药汁。
“喝药。”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棱,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持?他将碗递到虞清欢紧抿的唇边,动作依旧带着他固有的、不容抗拒的强势。
苦涩浓郁的药味瞬间钻入鼻腔。虞清欢闭着眼,眉头厌恶地紧锁,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她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顺从沈念安!
“甜的。”沈念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说服的意味,甚至……仔细分辨,尾音里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软?他端着碗的手纹丝不动,稳稳地停在离她唇瓣寸许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不苦。”
甜的?不苦?
骗鬼去吧!哪有不苦的药?!虞清欢在心底冷笑,泪水却流得更凶了。他以为她是三岁孩童吗?用这种拙劣的谎言哄她?腹中的冰寒绞痛再次加剧,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同时攒刺,让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细弱的抽泣。
僵持着。
空气里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和药汁散发出的浓郁甜香。沈念安端着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他看着她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心,看着她被泪水濡湿的睫毛,看着她死死咬住下唇渗出的那抹刺目鲜红……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虞清欢以为自己会因为剧痛和窒息而再次昏厥时,沈念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更沉,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笨拙的强调:
“真的……是甜的。”那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因不习惯而显得格外生硬的……恳求?仿佛在固执地重复一个他自己坚信的事实。
这反常到诡异的语气,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虞清欢被愤怒和委屈包裹的心防。她紧闭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丝荒谬的、微弱的好奇心,竟压过了极度的抗拒和身体的剧痛。她微微睁开了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他近在咫尺的脸。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轮廓,深邃的眼窝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可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有深沉的凝重,还有一丝……因她的抗拒和痛苦而隐隐浮现的、近乎焦灼的……急迫?
那眼神太过陌生,太过沉重,压得她心头一窒。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被那眼神所慑,也许是被腹中剧痛折磨得只想快点解脱,也许是那“甜”的承诺带着一丝蛊惑……她微微张开了紧抿的、带着血痕的唇。
沈念安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信号。他手腕极其稳定地微微前倾,温润的玉碗边缘轻轻贴上了她干裂的下唇。
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药汁,缓缓流入她的口中。
预想中铺天盖地的苦涩并未到来。一股奇异的、带着浓郁花蜜芬芳的甘甜,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那甜味极其醇厚,霸道地压过了一切草药的清苦,只留下一种温润顺滑的、如同蜜酿般的口感。它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仿佛点燃了微弱的暖流,竟奇迹般地稍稍安抚了腹中那肆虐的阴寒绞痛!
虞清欢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吞咽着,眼睛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忘记了哭泣,甚至忘记了怨恨,只是茫然地感受着那真实的、几乎要颠覆她认知的甜意。
真的……是甜的?
沈念安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看到她眼中的惊愕和那不自觉吞咽的动作,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他没有催促,只是稳稳地端着碗,看着她小口小口,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将那碗奇特的药汁喝得一滴不剩。
直到碗底空空,他才缓缓收回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放下玉碗时,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指尖甚至短暂地失去了血色,仿佛刚才那看似简单的动作,耗去了他巨大的心神。
空碗被无声地放回矮几。沈念安没有立刻离开。他依旧坐在床沿,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在虞清欢身上投下一片安稳的阴影。他沉默地拿起那方温热的湿帕,动作依旧生涩,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流畅,再次仔细地、轻柔地擦拭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和唇角的药渍。他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带着薄茧的奇异触感。
虞清欢僵硬地躺着,身体依旧被蛊毒带来的寒意和虚弱包裹,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那药的甜味仿佛还残留在唇齿间,与昨夜披风内衬那粗硬硌手的针脚一样,成了巨大的、难以理解的谜团。她不敢看他,只能死死盯着头顶繁复的帐幔花纹,任由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自己脸上移动,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头微颤。
空气里只剩下帕子浸入温水又拧起的细微水声,和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这诡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腹中那被甜药短暂压制的阴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再次开始蠢蠢欲动。一阵比之前更猛烈的寒潮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瞬间穿透四肢百骸!
“呃……”虞清欢猛地弓起身子,牙齿咯咯作响,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万丈冰窟!被子里的暖意被彻底驱散,只剩下刺骨的冰冷从骨髓深处渗出。
沈念安擦拭的动作骤然停止!他眼神一凛,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入锦被之下,准确地抓住了她一只冰冷刺骨、如同冰块般的手腕!
那骇人的低温让他瞳孔骤然收缩!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掌心温热的皮肤在接触到她手腕的瞬间,温度都在飞速流失!这绝不是寻常的寒症!
他迅速掀开被子一角。虞清欢蜷缩在素色寝衣里的身体正剧烈地打着寒颤,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上,那几道青黑色的细线似乎更加清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蠕动、加深!她紧咬着牙关,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意识似乎又开始模糊。
“青霜!”沈念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急迫,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取冰来!用厚棉布裹住!快!”
守在外间的青霜被这声音里的寒意吓得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沈念安立刻将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回虞清欢身上,严严实实地掖好每一个角落。但这似乎毫无作用。她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牙齿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身体开始无意识地痉挛。他眉头紧锁,那双能执掌乾坤、挥斥方遒的手,此刻却显得有些无措。他尝试着隔着被子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她,然而那透过厚厚锦被传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让他心底的凝重和某种冰冷的怒意达到了顶点!
青霜跌跌撞撞地捧着一个用厚厚棉布包裹的、冒着森森寒气的冰囊冲了进来。
“放她额上!”沈念安沉声命令,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冰凉的触感猛地贴上滚烫的额头,激得虞清欢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内部是极致的寒,外部却是冰冷的刺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让她痛苦地挣扎起来。
“先按住她!情况不对劲!”沈念安的声音不容置疑。
青霜慌忙上前,用力按住虞清欢乱动的肩膀,看着主子痛苦的模样,眼泪簌簌往下掉。
他看也不看,将那件尚带着他灼热体温的里衣,迅速而轻柔地裹在了虞清欢只穿着单薄寝衣、冰冷颤抖的身体上!然后,他立刻用锦被将她连同那件里衣一起,严严实实地裹紧!他俯下身,隔着厚厚的锦被,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和双臂,紧紧地将她蜷缩颤抖的身体箍在怀里,用自己灼热的体温,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试图抵御那从她体内源源不断散发出的、诡异的阴寒!
“撑住。”低沉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近乎凶狠的急切,“别让那东西得逞!”
男人的体温如同炽热的炭火,透过锦被和他那件薄薄的里衣,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虞清欢冰冷的身体上。那是一种与她自己截然不同的、充满生命力的、霸道而强悍的暖意。它强势地冲击着骨髓深处透出的阴寒,带来一种冰层被强行融化的、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对抗死亡的支撑感。
沈念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那滚烫的泪水和怀中这具冰冷颤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躯体,像一把无形的钝刀,狠狠凿击着他冷硬的心防。他环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煨暖这块寒冰。下颌紧绷的线条透露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青霜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只能紧紧抱着那个冰囊,看着主子额上因冰敷而稍稍褪去的潮红,又看着督主那几乎要将人勒碎的拥抱。
这场冰与火的拉锯不知持续了多久。在沈念安源源不断输送的体温和他强悍意志的强行压制下,虞清欢体内那股狂暴的寒潮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不甘心地缓缓退去。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身体本能的、细微的哆嗦。紧咬的牙关松开,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带着那种濒死的咯咯声。额上冰敷带来的凉意似乎也终于起了作用,高热的潮红退去,留下虚弱的苍白。
沈念安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拨开她汗湿黏在额角的发丝,用手背再次触碰她的额头。灼人的高热已经消退,虽然依旧有些烫手,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惊的滚烫。颈侧和手臂上那几道青黑色的细线,也停止了蠕动,颜色似乎淡了些许,只是依旧盘踞在那里,如同恶毒的诅咒。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许力道,却依旧没有松开环抱的手臂。他维持着这个紧密相贴的姿势,任由虞清欢虚弱的身体靠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汲取温度。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滑落,滴落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张昏睡过去、依旧苍白脆弱的小脸,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蹙着。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凝重,有对那诡异蛊毒的冰冷杀意,有挥之不去的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她此刻的脆弱而滋生的、极其陌生的……怜惜?
青霜小心翼翼地捧着重新换过冰块的厚布包,试探着问:“督爷……冰……”
“拿走。”沈念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者。
青霜连忙将冰囊拿开。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两人交错的、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沈念安赤裸的上身肌肉贲张,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冷硬的岩石,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足以驱散深寒的热量,将怀中冰冷的人儿牢牢地护在方寸之间。
时间在昏沉与暖意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惨淡的晨光转为明亮,又渐渐染上黄昏的暖橘。
虞清欢在一种极度虚弱却又异常温暖的感觉中再次恢复了些许意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温暖而坚实的熔炉里,暖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要汲取更多温暖,却感觉身体被什么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她迷茫地睁开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紧实的、带着薄汗的古铜色肌肤,上面有几道狰狞的旧疤。再往上,是线条凌厉的下颌,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低垂着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沈念安!
他……他竟然一直这样抱着她?!
轰——!所有的记忆瞬间回笼!喂药、寒毒发作、冰敷、还有他脱掉衣服……用体温给她取暖!
巨大的羞愤如同烈火般瞬间烧遍了全身!她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想要推开他!
“放开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屈辱。
沈念安被她突然的挣扎惊醒。他立刻松开了禁锢的手臂,但身体依旧维持着半拥着她的姿势,以防她脱力摔倒。他低头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颊和眼中喷薄的怒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别动。”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你刚退热,虚弱得很。”
“不用你管!”虞清欢羞愤交加,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却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动作绵软无力,反而更像是无意识的蹭动。她身上还裹着他那件带着浓烈男性气息的里衣,这认知让她浑身不自在,每一寸皮肤都像着了火。
“青霜!”沈念安没有理会她的抗拒,直接扬声命令,“备热水,干净的寝衣。娘娘要更衣。”
“是!”青霜如蒙大赦,飞快地跑了出去。
“你……”虞清欢又气又急,却无力挣脱。她只能死死地揪紧裹在身上的锦被,仿佛那是最后的屏障,将脸扭向床榻内侧,不去看他赤裸的上身。身体深处残留的虚弱感和那件里衣上传来的、属于他的、霸道而陌生的气息,让她心乱如麻。
很快,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备好。
沈念安终于起身,动作利落地抓起自己脱在一旁的玄色外袍披上,遮住了精壮的上身。他背对着床榻,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让青霜服侍你更衣。动作快些,当心着凉。”
说完,他大步走向外间,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硬和疏离,仿佛刚才那个用体温为她驱寒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虞清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脱力般靠回床头。青霜小心翼翼地过来帮她解开那件属于沈念安的里衣。当那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松雪气息的衣物离开身体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和更深的寒意竟悄然袭来,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青霜拧了温热的帕子,仔细地帮她擦拭身体,换上了干燥柔软的干净寝衣。温热的帕子擦过皮肤,带来舒适的暖意,也带走了之前挣扎出的薄汗。虞清欢闭着眼,感受着青霜轻柔的动作,混乱的心绪在温水的安抚下稍稍平复。
更衣完毕,青霜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沈念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屏风旁。他已穿戴整齐,玄色锦袍一丝不苟,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冷峻威严的权相模样。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米香的白粥,还有几碟精致清淡的小菜。
他没有再靠近床榻,只是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目光扫过虞清欢换好干净寝衣后依旧苍白却清爽了许多的脸颊,最后落在她依旧紧抿的唇上。
“吃点东西。”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药效需要体力支撑。”
虞清欢别开脸,不想看他,也不想吃他拿来的任何东西。身体的虚弱和腹中隐约的饥饿感却在无声地抗议。
沈念安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他就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腹中的饥饿感和身体的虚弱占了上风。虞清欢极其缓慢地、带着不甘愿地转过头。青霜会意,连忙端起那碗温热的粥,用细瓷勺子舀起一小口,小心翼翼地吹凉,送到她唇边。
米粥熬得软糯粘稠,带着谷物的天然清香,入口即化,温润地滑入干涩的喉咙。胃里终于有了暖意,虚弱感似乎也被驱散了一点点。虞清欢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却始终低垂,不与站在不远处的沈念安有任何视线接触。
沈念安沉默地看着她进食,目光沉沉。直到那碗粥见了底,他才转身,无声地退出了内室。
黄昏的暖光彻底褪去,夜色如同浓墨般浸染了窗纸。别院里点起了灯火。
虞清欢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然而,这一次的睡眠却并不安稳。白日的惊吓、身体的剧痛、蛊毒的阴影、沈念安那反常的体温……所有的一切交织成光怪陆离的噩梦碎片。
她梦见自己又跌入了冰冷的锦鲤池,水草像无数冰冷的手缠绕着她的脚踝,岸上沈念安冷漠地看着她下沉……画面猛地跳转,变成了皇后寝殿冰冷的金砖地,沉重的廷杖带着风声落下,她惊恐地抬头,看到的却是沈念安手持廷杖、面无表情的脸……然后是那个雷雨夜,推开腐朽木门的不是救赎,而是沈念安那双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颈侧青黑的细线疯狂蠕动,他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如同地狱寒风:“寒酸……”
“不……不要!”虞清欢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浑身冷汗淋漓!她大口喘息着,黑暗中恐惧如同实质般攫住了她!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虞清欢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循声望去!
沈念安竟然就坐在她床边的阴影里!不知坐了多久!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深邃的眼窝下阴影浓重,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他手中还拿着一卷书,显然方才是在守着她。
看到她惊恐的眼神和满头的冷汗,沈念安放下书卷,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手背再次探了探她的额头。温热的触感传来,确认了温度正常。
“做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