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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雪裘藏名

宫中醉

虞清欢裹紧雪狐裘,晨风凛冽如刀,刮过脸颊残留的泪痕,带来细微的刺痛。这华贵的披风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内衬下那两个笨拙歪扭的字迹仿佛隔着衣料灼烫着她的心口。不是皇后的人?也不是宫里来捉她回去的?那会是谁?沈念安别院的门槛,岂是寻常人想踏就能踏的?尤其是指名要见她这个身份尴尬的“潜逃贵妃”!

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随着腹中蛊胎那阵细微却冰冷的悸动,愈发勒紧。她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步走向前院那扇隔开未知的月洞门。

甫一踏入前院开阔的视野,目光便被庭中那株如火燃烧的巨大枫树攫住。树下立着一人。

那人并未端坐客位石凳,反倒姿态闲适地斜倚着粗糙的树干,一身玄色劲装外罩着件暗红色的织锦披风,肩宽腿长,自有一股沙场磨砺出的挺拔与锐利。晨光斜斜穿透火红的枫叶,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也照亮了他嘴角噙着的一抹似笑非笑。他正饶有兴味地端详着掌心一枚被风卷落的枫叶,仿佛那叶片上篆刻着世间最精妙的兵法。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了头。

视线交汇的刹那,虞清欢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艳。那双深邃锐利的眸子,如同鹰隼锁定猎物,毫不避讳地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从她略显苍白却依旧精致的眉眼,到裹在雪白狐裘中纤细脆弱的身形。那目光带着纯粹的欣赏与毫不掩饰的探究,像无形的探针,刺得虞清欢下意识地又紧了紧领口,指尖隔着内衬触碰到“清欢”二字那凹凸的针脚。

“在下谢临风。”他随手将枫叶弹开,叶片打着旋儿飘落在地。声音清朗,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却又隐隐透出刀锋般的质感。“家父镇远侯,与沈相……算是袍泽故交。”他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凝在她脸上,那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想必这位便是让念安兄‘牵肠挂肚’、甚至不惜金屋藏娇的……虞娘娘?”

“金屋藏娇”四个字,被他刻意拖长了音调,尾音上扬,充满了戏谑与某种心照不宣的试探。一股强烈的羞恼猛地冲上虞清欢的头顶,苍白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薄红。她强压下转身就走的冲动,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谢将军。”她的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格外清冷,像结了冰的溪流,“寻我何事?”她警惕地站在离他数步之遥的回廊下,晨风卷起她素色裙裾和雪狐裘的下摆,像一只受惊却强撑傲骨的鹤。

谢临风对她的戒备和疏离浑不在意,反倒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向前踱了两步,玄色皂靴踩在枯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拉近了些许距离,却依旧保持着一种礼貌的界限感。他的目光不再放肆,却依旧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细细描摹着她的五官。

“啧,”他咂了下嘴,像是品味着某种上好的茶,“果然……难怪,难怪。”他摇着头,语气半是感慨半是揶揄,“难怪那石头一样不开窍的沈念安,也会一头栽进温柔乡里拔不出来。娘娘这副仙姿玉貌,连我这见惯了边关粗粝风沙的俗人,看了都忍不住心旌摇曳,何况是他那千年铁树?”

他每说一句,虞清欢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指尖在宽大的袖中狠狠掐住了手腕的旧伤,试图用那熟悉的钝痛来抵抗这赤裸裸的审视和言语带来的巨大难堪。沈念安的朋友?果然物以类聚!一样的狂妄,一样的……令人憎恶!

“将军慎言!”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将军前来只为品评他人容貌,恕不奉陪!”她作势便要转身。

“哎,娘娘且慢!”谢临风连忙出声,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眼底却依旧跳跃着探究的火苗。“在下莽撞,唐突了娘娘,该罚。”他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姿态倒是放低了些,可那眼神里的兴味却丝毫未减。“其实今日冒昧前来,只是心中实在好奇得紧。”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虞清欢,“不知娘娘与我那念安兄……究竟是如何相识的?”

如何相识?

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虞清欢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布满荆棘与血污的门。

眼前奢华而冰冷的别院庭院骤然扭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深宫那永远弥漫着沉水香与权力腐朽气息的、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呼啸而来——

是御花园那个暮春的黄昏,她被几个骄纵的宫妃推搡着跌入冰冷的锦鲤池,湿透的薄纱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的曲线,引来池边阵阵刺耳的嘲笑。岸上那些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点着她,如同观赏一只落水的猫狗。就在她冻得瑟瑟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将她淹没时,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骤然挡在了她和那些刺目的视线之间。

是沈念安。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负手而立,那冰冷如实质的目光扫过池边噤若寒蝉的宫妃。没有一句呵斥,仅仅是一个眼神,所有的喧嚣和恶意便如同被冰封般凝固、碎裂。宫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拖上来,裹上粗糙的宫人外袍,而她透过湿漉漉的额发缝隙,只看到他玄色袍角上精细的蟒纹在暮光中一闪而逝,如同冰冷的鳞片。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见”这位权倾朝野的年轻权相,没有感激,只有一种被更高存在俯视的、更深沉的寒意。

画面猛地撕裂,跳转到另一个场景——是皇后那富丽堂皇却阴冷的寝殿。她被诬陷打碎了御赐的琉璃屏风,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皇后端坐凤椅,唇角噙着仁慈的假笑,眼神却淬着毒。太监手中沉重的廷杖高高扬起,带着风声落下。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殿外传来内侍尖利的通传:“沈相到——!”

杖风骤停。殿门大开,沈念安逆着殿外刺目的天光走进来,步履从容,玄色的朝服仿佛吸纳了殿内所有的光线。他甚至没看地上瑟瑟发抖的她,只对着皇后微微颔首,语调是惯常的平淡无波:“此女尚有用处,娘娘手下留情。”一句轻飘飘的话,比任何求情都有效。那即将落下的廷杖被无声收回,皇后脸上完美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虞清欢伏在地上,只看到他绣着金线的皂靴靴尖停在自己模糊的视线边缘,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屈辱?庆幸?不,是更深、更冷的绝望。她成了他口中一件“有用”的物品。

还有那个雷雨交加的深夜……她蜷缩在冷宫最偏僻角落的陋室里,高烧如同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身体却冷得像坠入冰窟。窗外电闪雷鸣,每一次炸响都仿佛要将这腐朽的宫殿劈碎。她以为自己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被人遗忘的废墟里。意识模糊之际,紧闭的、腐朽的破旧木门竟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狂风暴雨裹挟着水汽瞬间灌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被闪电瞬间照亮的高大身影——依旧是玄色,被雨水打湿后颜色更深沉。他浑身湿透,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鸷可怕。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几步上前,带着一身寒气和雨水的湿意,不容抗拒地将一件厚重干燥的大氅兜头裹在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上,隔绝了刺骨的寒冷。那大氅上陌生的、清冽的松雪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她的呼吸。她想挣扎,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醒来时,只有那件昂贵的大氅证明昨夜并非噩梦。而他,早已不见踪影,只在门外留下几个泥泞的脚印,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又仿佛他只是随意处置了一件碍眼的杂物。

每一次“相识”,每一次“相遇”,都伴随着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刻,都镌刻着权力碾压的冰冷印记。他永远是那个居高临下的拯救者(或者说,支配者),而她,永远是那个被碾入尘埃、需要被“施舍”或“处置”的卑微存在。没有温情,没有平等,只有深宫倾轧的残酷底色和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情手段。

那些不堪回首的、交织着冰冷雨水、廷杖阴影和濒死恐惧的画面,在谢临风这个简单的问题下,瞬间汹涌回潮,冲垮了虞清欢强装的镇定。她的脸色变得比雪狐裘还要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站稳。裹在狐裘里的身体微微发颤,不是冷的,是被那些尖锐回忆刺穿的剧痛。

“如何相识?”她重复着谢临风的问题,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无法言说的苦涩,目光越过谢临风,投向庭院中那株燃烧的枫树,又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向更遥远、更黑暗的地方。“无非是……在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我恰好……是被碾在指缝里的那一粒微尘罢了。”

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苦汁,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怀中的披风,怕看到那“清欢”二字,怕这笨拙的温情会成为对过去所有冰冷“施舍”的最大讽刺。

谢临风脸上的玩味笑意彻底消失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惨白的脸色、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和那几乎要破碎的声音。这反应……远超他的预期。他本以为会听到一些风花雪月或刻意掩饰的托词,却没想到触及了如此深沉的痛楚。他本是抱着几分戏谑和替好友探看的心思而来,此刻却感到一丝真正的错愕和……凝重。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并不像他最初揣测的那般,仅仅是个以美色攀附权贵的宠妃。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中的探究褪去了轻佻,变得深沉起来。他向前又走了一步,这一次,距离更近了些,近到虞清欢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不同于沈念安那冷冽松雪气的、另一种更干燥、更凛冽的气息,像边关旷野的风沙与铁锈混合的味道。

“娘娘……”谢临风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是在下失言,勾起娘娘不快了。”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紧裹着狐裘、显得格外单薄的肩头掠过,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不过,看娘娘身上这件雪狐裘……念安兄待娘娘,终究是用了心的。”

虞清欢的心猛地一跳!雪狐裘!他怎么会注意到这件披风?

谢临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肩头那蓬松温软的雪狐毛上,嘴角又缓缓勾起一丝弧度,这次却不再是戏谑,而是一种洞察了某种秘密的了然与兴味。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分享一个绝密的发现:

“娘娘可知,这件雪狐裘,乃北狄王庭进贡的珍品?整个大胤朝,独此一件。当年陛下想赏给最得宠的丽妃,都被念安兄一句‘此物性燥,恐与丽妃娘娘体质相冲’给硬生生截了下来,气得丽妃在宫里砸了好几套官窑瓷器呢。”他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仿佛在回味那场闹剧。

虞清欢愕然抬头。北狄贡品?独此一件?沈念安……从皇帝手里截下来的?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的披风,那雪白蓬松的狐毛在晨光下流淌着柔润的光泽,此刻却仿佛有了千钧之重。她想起沈念安昨日那句冰冷的“寒酸”……原来这“寒酸”背后,竟藏着这样的来历?

然而,谢临风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石破天惊!

他看着她脸上变幻的神色,似乎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那抹神秘兮兮的笑容再次浮现,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和意味深长。他盯着虞清欢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娘娘觉得,以念安兄的身份地位,要送一件稀世珍宝讨美人欢心,是难事吗?自然不是。别说一件狐裘,便是十件百件,只要他开口,自有人流水般送到他面前。”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虞清欢眼中升起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她何时需要他来“讨欢心”?)。然后,谢临风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奇异力量,清晰地砸入虞清欢的耳中:

“可娘娘大概不知道——沈念安此人,冷心冷情,权柄在握,从不屑于做这等在他看来‘无聊’之事。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在他眼里不过是交易的筹码,随手便可赏人。”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华美的雪狐裘,直抵内里最深的秘密。

“但是——”他猛地加重了语气,身体也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认识他近二十年,从他还是个在泥地里打滚的倔强少年,到如今权倾天下的铁血丞相……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他会为一个女子……”

谢临风的目光紧紧锁住虞清欢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亲、手、织、补、任、何、东、西!”

轰——!!!

如同九天惊雷直接在虞清欢的脑海中炸开!比昨夜发现那歪扭名字时更强烈、更彻底的震撼,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亲手……织补……

昨夜指腹下那凹凸不平、粗疏歪斜的针脚,那笨拙得令人心头发颤的“清欢”二字,瞬间无比清晰地灼烧着她的记忆!那些她曾百般嫌弃、认为是巨大讽刺的拙劣痕迹,此刻在谢临风这句斩钉截铁的话语下,骤然被赋予了颠覆乾坤的意义!

沈念安那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执掌着帝国权柄、翻手间便可定人生死的手……握着细小的、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绣花针……在灯下蹙着眉,一遍遍笨拙地尝试着穿针引线……指尖或许真的被刺破过……对着繁复的图纸,拆了又绣,绣了又拆……只为在这价值连城的锦缎内衬、一个无人可见的角落,留下这两个歪歪扭扭、毫无美感可言的字迹?!

不是为了羞辱她。

不是为了彰显他的“恩赐”。

是……亲手?

“不……不可能……”虞清欢无意识地摇着头,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猛地攥紧了雪狐裘的前襟,力道之大,让指关节都泛出青白色。那柔软的狐毛被她深深攥入掌心,内衬下那两个字的轮廓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指尖,带着一种滚烫的真实感,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摇摇欲坠的认知堡垒。

谢临风将她所有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和那无法掩饰的剧烈动摇尽收眼底。他脸上那点神秘莫测的笑意终于彻底绽开,化作一种近乎笃定的了然。

“果然如此。”他轻轻吐出四个字,带着一种“谜题终于解开”的释然和更深的好奇。他上前一步,距离虞清欢仅一步之遥。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对“奇观”的探究,紧紧锁住她苍白的脸,仿佛要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挖掘出能让沈念安那个千年冰山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的终极秘密。

“娘娘,”谢临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闻的蛊惑,“可否再满足在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好奇?昨夜……娘娘与念安兄,究竟因何起了那般……激烈的争执?竟让娘娘气恼到……”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瞟向她纤细的脖颈,意有所指,“……动了手?”

昨夜!掐脖子!

那令人窒息羞耻的一幕幕瞬间再次涌入脑海!沈念安颈侧刺目的红痕,他冰冷刻薄的“寒酸”,谢临风和萧景琰惊骇欲绝的目光……所有的难堪、愤怒和此刻被那“亲手绣字”带来的巨大混乱冲击搅成一团,在她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爆炸!

“与你何干!”巨大的羞愤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虞清欢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小兽,声音尖利而破碎,“谢将军!窥探他人私隐,便是将门世家的教养吗?!”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无法忍受谢临风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更无法面对自己心中那翻天覆地、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混乱!

逃!

这个念头瞬间主宰了一切!

虞清欢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仪态,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让她无所遁形的庭院,逃离谢临风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睛,逃回那个只有她和那件荒谬披风的寝殿!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呃啊——!”

一股冰冷彻骨、如同无数冰锥瞬间刺穿五脏六腑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她下腹猛烈炸开!那痛楚来得如此凶狠暴烈,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仿佛腹中沉睡的蛊胎被这极致的情绪风暴彻底激怒,张开了狰狞的獠牙!

虞清欢眼前骤然一黑,身体里所有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折断的花枝,直直地向前扑倒!裹在身上的雪狐裘也失去了支撑,滑落大半。

“娘娘!”青霜的惊呼声带着撕裂般的恐惧。

预料中坚硬冰冷的石板撞击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如同铁钳般,在她彻底栽倒前的一瞬,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和肩背!那只手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沉稳,强行止住了她下坠的势头。

虞清欢整个人几乎是被半提半抱地支撑着,虚弱地靠在了谢临风的臂弯里。剧痛让她意识模糊,只能感受到那只手臂传来的、不容抗拒的支撑力,和他身上那股凛冽的铁锈风沙气息,霸道地侵入鼻端。

“嘶……”谢临风倒抽了一口冷气,眉头紧紧拧起。他并非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是为手臂上传来的触感——隔着薄薄的春衫,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女子身体的异常!那绝非仅仅是虚弱或情绪激动导致的体温变化!

那是一种……冰冷!

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仿佛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阴寒死气的冰冷!正源源不断地透过衣料传递到他的手臂上,甚至让他这个在苦寒北境历练过的将军,都感到一丝刺骨的寒意!

与此同时,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更是精准地捕捉到了虞清欢颈侧——在她因痛苦而侧头、散乱的发丝滑开的一刹那——那白皙皮肤下,几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青黑色细线!它们像某种邪恶的藤蔓根须,在皮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谢临风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玩味、探究和了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军人面对致命威胁时本能的警惕和凝重!

“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你体内……有东西?”他扶着虞清欢的手臂微微用力,将她虚软的身体扶正些许,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苍白面容,以及那颈侧诡异的青黑细线。“这绝非寻常病症!是蛊?!”

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虞清欢的神经,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她痛得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喘息着,眼神涣散。谢临风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和那声“蛊”,像冰锥刺入她最后的防线。秘密……最大的秘密……被发现了!

“青霜!”谢临风当机立断,沉声喝道,“速去唤医官!要快!”他语气中的命令不容置疑,带着战场上的杀伐决断。

青霜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闻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朝后院奔去。

谢临风小心翼翼地扶着虞清欢,让她倚靠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他迅速解开自己暗红色的披风,动作利落地盖在她不住颤抖的身体上,试图增加一点暖意,但收效甚微。那刺骨的寒意依旧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他蹲下身,保持着一段克制的距离,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审视着虞清欢痛苦蜷缩的姿态和颈侧那蠕动的青黑。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变得无比复杂——震惊、疑虑、凝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难怪……难怪沈念安会如此反常!将这样一个身负诡异蛊毒、身份敏感的前朝贵妃,藏匿在这别院深处!甚至……亲手在那价值连城的狐裘上,绣下那样笨拙的名字!

这绝不仅仅是一时兴起的迷恋!

庭院里只剩下虞清欢压抑痛苦的喘息声和风吹枫叶的沙沙声。谢临风沉默地守着,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直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才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一片阴影。

他看着匆匆赶来的医官和惊慌的青霜围上前,目光最后落在虞清欢紧咬着下唇、冷汗涔涔的脸上,那因剧痛而失神的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被窥破最大秘密的恐惧和绝望。

谢临风的眼神深不见底。他忽然俯身,用只有虞清欢能勉强听清的音量,在她耳边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她混乱的意识深处:

“此物阴寒歹毒至极,娘娘……若想活命,切莫再如此大悲大怒,耗竭心神。否则……”他顿了顿,未尽之言里的警告意味如同冰水浇头,“下一次,未必有人能及时扶住你了。”

说完,他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暗红色的披风在晨风中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去,再未回头。留下庭院中一片兵荒马乱,以及倚在美人靠上、抱着那件滑落一半的雪狐裘、在剧痛与冰冷中簌簌发抖的虞清欢。

那件披风内衬下,歪歪扭扭的“清欢”二字,此刻紧贴着她冰冷的小腹,仿佛一个滚烫的烙印,一个荒谬绝伦、又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大秘密。而谢临风离去时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箴言,刻在了她混乱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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