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欢的控诉和汹涌的泪水,如同猝不及防的潮水,瞬间将沈念安淹没。他那只虚按在她淤青手腕上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她皮肤细腻的触感和泪水的冰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愕、一丝罕见的无措,以及更深沉的、被那滚烫泪水冲刷出来的钝痛。
“……别哭了。”他最终只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那只手最终也只是笨拙地、带着安抚意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
这笨拙的安慰,非但没有止住虞清欢的眼泪,反而像打开了某个闸门。连日来的恐惧、担忧、委屈,还有那团让她心慌意乱的、陌生的情愫,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汹涌而出。她哭得更凶了,肩膀剧烈地耸动,抽泣声破碎而压抑,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和他滚烫的手背上。
沈念安看着她哭得毫无形象、脆弱不堪的样子,眉头紧锁,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他从未应对过这样的场面。杀伐决断、运筹帷幄他游刃有余,面对一个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女人……他只觉得那哭声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他被高烧和伤痛反复撕扯的神经上,烦躁又……心疼?
“够了!”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强行压制的虚弱和烦躁,试图用惯常的冰冷来掩饰此刻的无措,“吵得……头疼!”
虞清欢被他吼得一怔,哭声噎在喉咙里,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她都哭成这样了,他还嫌她吵?!巨大的委屈瞬间盖过了所有情绪,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带着哭腔恨恨道:“嫌我吵?那你别叫我回来啊!让我冻死在外面好了!”说完,她霍然起身,端着空药碗就要往外冲。
“站住!”沈念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又因牵动伤口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虞清欢的脚步猛地顿住,回头看到他咳得蜷缩成一团、痛苦不堪的样子,心一下子又揪紧了。恨恨地跺了跺脚,最终还是咬着唇走了回来,将药碗重重放在矮几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喝水!”她没好气地倒了杯温水,动作粗鲁地递到他唇边,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倔强地瞪着别处。
沈念安就着她的手,勉强喝了几口水,压下了那阵要命的咳嗽,喘息着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烦躁。
寝殿内陷入一种压抑的、带着火药味的沉默。烛火摇曳,光影在两人之间明灭不定。
时间在沉默和沈念安沉重的呼吸声中缓慢流逝。虞清欢坐在床边的绣墩上,背对着他,生着闷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里那团乱麻更乱了,气他的冷漠,更气自己的不争气——明明那么委屈,为什么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还是狠不下心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沈念安的呼吸声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对劲。不再是沉重缓慢,而是变得急促、浅快,还夹杂着一种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呻吟。
虞清欢心头一凛,猛地转过身。
只见沈念安紧闭着眼,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脸色潮红得不正常,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正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滑落。他的身体在锦被下微微颤抖着,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沈念安?”虞清欢心头警铃大作,连忙凑过去,伸手一探他的额头——那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
比之前更高了!
“沈念安!醒醒!”她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声音带着恐慌。
沈念安毫无反应,只是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些,呓语声也变得清晰了一点,破碎而混乱:“……拦住……火……乾元殿……不能炸……太后……陛下……”
他在说胡话!张院正警告过的高热惊厥谵语!
虞清欢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手忙脚乱地扑到妆台前,抓起那个装着“冰蟾玉露”的青瓷小瓶,拔开塞子。沁人心脾的清凉药香瞬间逸散,让她慌乱的心神稍稍镇定了一瞬。
她迅速倒了两滴玉露在温水中化开,用干净的软巾蘸湿。回到床边,看着沈念安因高热而痛苦扭曲的脸,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按照张院正的嘱咐,她先用冰凉的药巾擦拭他的掌心。滚烫的皮肤接触到冰凉,沈念安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但颤抖似乎稍缓了一丝。
虞清欢不敢停歇,动作麻利地褪去他的鞋袜。他的脚同样烫得惊人。她用蘸了冰凉药水的软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脚心、脚趾缝隙。每一次冰冷的触碰,都让他在昏迷中无意识地瑟缩。
接着是心口。她解开他中衣最上面的两颗盘扣,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那片新包扎的伤口就在旁边,白色的布条已经被汗水浸透。虞清欢屏住呼吸,避开伤口的位置,用冰凉的药巾,快速而轻柔地擦拭着他心口的皮肤。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他滚烫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最后是额头。她俯下身,一手轻轻托住他汗湿的后颈,一手用冰凉的药巾,细致地擦拭着他布满冷汗的额头、太阳穴、紧蹙的眉心。靠得如此之近,他灼热的呼吸如同滚烫的蒸汽,带着浓重的药味和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喷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
她专注地擦拭着,鬓角的碎发垂落下来,拂过沈念安滚烫的脸颊。
就在她擦拭到他紧抿的、干裂的唇角时——
沈念安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那冰凉的触感和近在咫尺的、带着清甜气息的呼吸所刺激,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因高热而有些涣散,却燃烧着一种混乱的、被梦魇和痛苦点燃的幽暗火焰!视线模糊晃动,最终死死地锁定在眼前那张近在咫尺、写满担忧和惊慌的小脸上。
“你……”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眼神混乱而锐利,仿佛在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是我!虞清欢!”虞清欢被他突然睁眼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你在发高热,张院正说要用这个……”
她的话还没说完!
沈念安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如同被某种本能驱使,带着惊人的速度和滚烫的力道,猛地抬起,一把扣住了她的后颈!
“啊!”虞清欢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被他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一带,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他扑去!
天旋地转!
眼前是他骤然放大的、布满血丝的深眸和干裂的唇!
下一瞬——
滚烫的、带着浓重药味和血腥气的唇,重重地、毫无章法地压在了她因惊呼而微张的唇瓣上!
“唔——!”
虞清欢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惊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而灼热的触碰彻底堵了回去!
这不是清醒时的掠夺,也不是那个冰冷的烙印。这是一个源于高热混乱、源于本能渴求、带着毁灭般滚烫气息的吻!他的唇滚烫得惊人,带着粗粝的干裂感,如同烧红的烙铁,重重地碾压着她的柔软。灼热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疯狂地涌入她的口腔,霸道地侵占着她所有的感官!
他扣在她后颈的手如同铁钳,滚烫而有力,将她死死地按向自己,不容她有丝毫退避。混乱的、毫无章法的啃噬和吮吸,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仿佛要从她口中汲取赖以生存的甘泉,又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虞清欢浑身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唇瓣上传来的滚烫、粗粝、带着血腥和药味的触感,是如此鲜明而陌生!比之前的烙印更加直接,更加深入,更加……具有毁灭性!一股强大而陌生的电流,瞬间从两人紧密相贴的唇齿间炸开,沿着她的脊椎疯狂窜下,直抵四肢百骸!身体深处那被强行压抑的陌生悸动,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爆发!化作一阵灭顶的、让她浑身发软、头晕目眩的酥麻和……战栗!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双手抵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却被他胸前的绷带和那灼人的体温烫得指尖发麻,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推拒的动作,在混乱和那灭顶的悸动中,变得绵软无力,甚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迎合。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沈念安混乱的意识深处,似乎捕捉到了这丝微弱的回应。他扣在她后颈的手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滚烫的唇舌变得更加急切、更加深入,带着一种贪婪的、不顾一切的掠夺意味,疯狂地攫取着她口中的每一寸气息!沉重的喘息声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呻吟在两人紧贴的唇齿间交织回荡,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滚烫,充满了浓烈的药香、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暧昧!
就在虞清欢的意识被这混乱而滚烫的吻冲击得摇摇欲坠,即将彻底沉沦之际——
沈念安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扣在她后颈的手骤然松开了力道,滚烫的唇舌也停止了掠夺。他深陷的眼眸中,那片混乱燃烧的血色火焰如同被冰水浇灌,瞬间凝固、褪色,只剩下一种极致的错愕和茫然。他像是终于从高热的梦魇和混乱的本能中短暂地挣脱出来,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他看到了她近在咫尺、布满惊骇和茫然的眼睛,看到了她红肿的、被他蹂躏得泛着水光的唇瓣,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潮红的羞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沈念安那双布满血丝的深眸,死死地锁着她惊慌失措的脸,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未褪尽的混乱欲望,有难以置信的错愕,有被撞破的狼狈,更有一丝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懊悔?那目光太过复杂,太过沉重,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虞清欢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我……”他干裂的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这细微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将虞清欢从巨大的震惊和灭顶的悸动中炸醒!
“啊——!”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呼终于冲破喉咙!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猛地一把推开沈念安,动作快得如同触电,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直到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
她捂着被吻得红肿发麻、仿佛还残留着他滚烫气息和药味的唇瓣,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脸上、耳朵、脖颈,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盈满了惊骇欲绝、羞愤欲死和无边无际的茫然!
她死死地瞪着床上同样僵住、眼神复杂难辨的沈念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唇齿间那混乱而灼热的触感在疯狂叫嚣!
沈念安被她推开,牵扯到胸前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捂着嘴唇、羞愤欲绝的样子。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让虞清欢更加窒息。
“对……对不起!”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慌。她再也无法面对他,更无法面对自己此刻混乱不堪的心跳和身体深处那灭顶的悸动,猛地转身,如同被恶鬼追赶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内室!
“砰!”房门被她用力甩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寝殿内重新陷入死寂。
只剩下沈念安一个人,靠在床头,胸前伤口因刚才的拉扯而渗出新的血痕,染红了白色的绷带。他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一动不动。深陷的眼眸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幽暗。
他缓缓抬起那只扣过她后颈的右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颈后细腻皮肤的触感和她发丝拂过的微痒。他极其缓慢地,用指腹极其粗粝地、重重地碾过自己干裂的、还残留着她清甜气息和泪水的咸涩的唇瓣。
那触感,滚烫而鲜明。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那令人窒息的药香、血腥气,以及……一种被彻底搅乱的、再也无法回到原点的暧昧气息。
他闭上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浓血腥气和复杂情绪的叹息,沉重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