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务处排队的队伍比想象中还要长。
苏棠站在走廊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瓶的轮廓。
窗外的雨已经小了许多,只剩下零星的雨滴挂在海棠花瓣上,像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听说你从临城一中转来的?”林晚晚靠在窗台上,好奇地打量着她,“那可是重点中学啊,怎么会来我们樱城三中?”
苏棠的指尖微微一顿。
右耳的助听器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让左耳更靠近声源。
“家里有些事。”她轻声回答,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走廊里的嘈杂淹没。
林晚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她右耳处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啊,抱歉,我不该问这么多的。”她挠了挠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吃糖吗?草莓味的。”
苏棠看着那颗粉红色的糖果,包装纸上印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糖果在舌尖化开的甜腻让她想起临城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那天医生把诊断书递给她时,窗外的海棠也是这样开着,粉白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一场无声的雪。
“苏棠同学?”教务处的老师探出头来喊她的名字。
办理手续比预想的顺利。
当苏棠接过崭新的学生证时,照片上的自己看起来陌生又遥远——苍白的脸色,微微下垂的眼角,还有刻意用碎发遮住的右耳。
“你的课表。”老师递给她一张纸,“宿舍安排在女生楼302,和你们班的林晚晚一个寝室。”
林晚晚在门外冲她挤眉弄眼,苏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她低头看了看课表,目光在“体育课”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右耳的听力问题让她一直对这类课程心怀畏惧,那些需要团队配合的运动总是将她置于尴尬的境地。
“走吧,我带你去教室。”林晚晚接过她的书包,“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张的课,他脾气挺好的。”
走廊里人来人往,苏棠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嬉笑打闹的学生。
转过拐角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教室里冲出来,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小心——”
熟悉的声音让苏棠猛地抬头。
陈屿单手扶着门框,堪堪停在她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
他比雨中远看时还要高,苏棠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近距离看,他的眼睛并不是纯黑的,而是带着一点深褐色的暖意,像是融化的巧克力。
“抱歉。”陈屿后退半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你是早上那个转学生?”
苏棠感觉喉咙发紧,只能点点头。
她闻到了陈屿身上淡淡的雨水气息,混合着一丝青草的清香。
“班长,这是苏棠,分到我们班的。”林晚晚插话道,“她刚从临城转来。”
“陈屿。”他简短地自我介绍,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苏棠的右耳,“需要帮忙搬书吗?”
苏棠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耳的助听器,不确定他是否注意到了什么。
“不用了,谢谢。”她轻声说,声音比平时还要轻几分。
陈屿似乎想说什么,但上课铃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那...教室见。”他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苏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跳不知为何又加快了。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确认它还在那里。
“哇,陈屿居然主动跟你说话!”林晚晚拉着她往教室走,兴奋地压低声音,“他平时对转学生可没这么热情。”
苏棠没有回答。
她注意到陈屿刚才看她的眼神里有一丝她读不懂的东西——不是同情,不是好奇,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像是认出了什么。
教室比想象中明亮。
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斜斜地照在靠窗的座位上。
苏棠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旁边是一个空座位。
“那是班长的位置,”林晚晚指了指那个空座位,“不过他平时训练多,经常不在。”
苏棠轻轻放下书包,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个空座位上。
桌角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风棠不误”
字迹锋利,像是被匆忙写下的。
语文老师很快开始讲课,但苏棠的注意力却始终无法集中。
窗外的海棠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一片片落下,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她想起奶奶常说的一句话:海棠无香,是因为它把所有的芬芳都藏在了心里。
课间,苏棠独自一人去了医务室。
校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在看过她的病历和药物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任何不舒服随时过来,”校医说,“不用害怕。”
苏棠点点头,却在转身时听见校医小声的叹息。
她知道那叹息意味着什么——像她这样的病例,在医学教科书上通常只有冷冰冰的预后数据。
医务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走廊里的喧嚣瞬间涌入耳中。
苏棠攥紧了药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莫名的钝痛。
右耳的助听器捕捉到一阵模糊的笑声,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走廊尽头的楼梯拐角处,陈屿正和几个篮球队的队友站在一起。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他似乎在讲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可眼神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苏棠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片海棠花瓣,指尖无意识地揉搓着,粉白的汁液染上他的指腹。
就在她犹豫是否该悄悄离开时,陈屿忽然抬头,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苏棠仿佛看见他眼中的灰白色调被什么点燃了——像是夜空中突然炸开的烟火,转瞬即逝,却足够耀眼。
“喂,看什么呢?”队友撞了撞陈屿的肩膀。
陈屿收回目光,将花瓣弹进垃圾桶:“没什么。”
苏棠转身走向教室,心跳声在耳膜上敲出密集的鼓点。
她摸出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含在舌下。
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像极了那年医院窗台上被雨水打烂的海棠。
教室里,她的课桌上多了一杯热牛奶。
林晚晚挤眉弄眼地指了指后排:“班长放的,说转学生第一天需要补充能量。”
牛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依旧是那锋利潦草的字迹:
“风会记得海棠的香。”
苏棠的指尖颤了颤。
她突然想起医务室窗外的海棠树——那些花瓣坠落时,确实有风温柔地托住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