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响的终局

消毒水的冰冷气息如同凝固的裹尸布，死死缠绕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身体被无形的枷锁钉在医疗舱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钝痛，带着挥之不去的铁锈腥甜。右臂的存在感是一片沉重的虚无，仿佛一段被斩断后、仅凭冰冷意念强行粘连在躯干上的铅块。左手指尖传来覆盖其上的金属感应片那光滑而冰冷的触感，像一层隔绝生机的薄霜。

心之眼视野里，那片崩解后的黑暗废墟死寂如墓。莓果那点微弱的粉红光晕……依旧感知不到。一种被彻底剥离、连最后依存都被剥夺的冰冷孤独，如同永冻的冰层，包裹着意识的核心。留卡斯那如同毒蛇低语般的“重铸混沌之弦”的诱惑，如同跗骨之蛆，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上反复回荡，每一次回荡都让那点因不甘而炸亮的赤红火星微弱地、却无比固执地燃烧一下。

沉重的合金门被推开，发出滞涩的摩擦声。

玛丽女士走了进来。她的步伐失去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飘忽的沉重。昂贵的套装依旧挂在身上，却如同挂在枯槁的衣架，空荡荡地晃动着。精心梳理的发髻彻底散乱，银白的发丝凌乱地贴在灰败的、布满深刻沟壑的脸颊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蕴含着强大意志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两潭浑浊的死水，空洞地倒映着医疗舱惨白的光线，倒映着病床上这具象征着圣玛丽“秩序”彻底崩塌的残骸。她手中没有托盘，没有茶，没有象征安抚的松饼。只有一份文件。

那份文件厚重、冰冷，封面是圣玛丽学院最高规格的深蓝色烫金纹章。她走到床边，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她没有看我，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手中那份文件上，仿佛那是她最后能抓住的、属于“玛丽女士”身份的残片。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那厚实的纸张捏穿。

“……星野遥学员。”她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破碎，如同老旧风箱最后一丝艰难的抽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被碾碎的尘埃感，“经学院最高评议会紧急会议裁定……鉴于你在巴黎星光杯赛事中……强行启用禁忌技法‘混沌初啼’……导致不可逆的永久性神经损伤……并引发赛场秩序严重混乱及学院声誉重大损害……”

她的话语机械、冰冷，如同宣读墓志铭。空洞的眼神掠过那份文件，掠过冰冷的仪器，最终，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落在了我那只毫无生机、垂落在束缚带外的右臂上。那浑浊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属于“导师”的碎片挣扎着想要凝聚，想要在那片象征着毁灭性代价的残骸上找到一丝曾经属于她“最杰出作品”的影子。但最终，那点微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那片深不见底的浑浊死水吞没，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被彻底掏空的麻木。

“……现正式通告……”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离般的飘忽，“……解除你圣玛丽学院学员身份……及一切相关权利……即刻生效……”

通告宣读完毕。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如同枯叶坠地。

死寂。

医疗舱内只剩下仪器平稳却冰冷的嗡鸣，以及玛丽女士那沉重得如同濒死喘息般的呼吸声。她没有将那份冰冷的开除文件递过来，只是用那双枯槁的手，死死地攥着它，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那不是一份文件，而是她仅存的、支撑着这具空壳不至于立刻散架的……最后支柱。

束缚带早已解除，但身体的沉重感更甚。右臂的铅块感向下拖拽着整个躯干。左手指尖覆盖的金属片传递来的冰冷，仿佛正顺着血管蔓延。心之眼那片黑暗废墟上，那点赤红的火星，在“解除身份”、“即刻生效”的冰冷字眼刺激下，如同被泼上了滚油，猛地爆燃了一下！刺骨的寒意与焚毁一切的愤怒交织，几乎要将残存的意识再次撕裂！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如同早已镌刻在空间背景中的冰冷浮雕，无声地出现在医疗舱门口。

幸村精市。

紫罗兰色的发丝纹丝不动，深蓝色的运动外套没有一丝褶皱。他静静地倚靠着门框，姿态优雅而疏离。鸢紫色的眼眸，如同两泓冻结的深湖，平静无波地扫过室内：扫过玛丽女士手中那份象征着最终裁决的、深蓝色烫金封面的文件，扫过她灰败绝望、如同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空洞面容，扫过病床上那只象征着“秩序”彻底崩解的、毫无生机的右臂，最终，落在我因愤怒与冰冷交织而微微颤抖的左手、以及那被金属片覆盖的指尖上。

他的目光，没有同情，没有唏嘘，只有一种穿透时空的、如同观察地质断层般的冰冷洞悉。他清晰地“看”到了。看到了圣玛丽这座“温室”为维持其脆弱“秩序”所能采取的最终手段——切割、流放、将无法掌控的“混沌”彻底排除。也看到了这具被切割流放的“残骸”内部，那点因不甘与愤怒而剧烈燃烧、却又被冰冷现实死死压制的赤红火星。

幸村精市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却如同冰川核心万年移动般清晰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那不是笑容。

那是一个烙印。一个无声的界碑。一个见证了旧有秩序如何以“保护”之名行“流放”之实的旁观者，对另一个刚刚被旧世界彻底驱逐、前路唯有崩解废墟与未知混沌深渊的“放逐者”的……最终定位。

仿佛在说：旧章已终，残骸无归。

这无声的目光，比玛丽女士手中那份冰冷的开除文件更加沉重！带着一种终结性的、不容置疑的切割力量，狠狠砸在灵魂深处那片崩解的废墟上！那点剧烈燃烧的赤红火星，在这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液氮，瞬间被压制、凝固，只剩下核心一点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