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港市,深秋傍晚。宏远集团总部顶层总裁办公室外的小型会客区。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如流淌的熔金,却透不进一丝暖意。
谢槊坐在一张冰冷的大理石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面光滑的边沿。空气里弥漫着顶级皮革、消毒水和一种名为“权力”的、无形的压迫感混合的气味。他刚结束一场与投资部主管的、堪称煎熬的会议——父亲谢宏远授意下,那人正用一堆晦涩难懂的报表和数据,试图证明他负责的项目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笔”。对方轻蔑的眼神和刻意放缓的语速,像细密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几步之遥的那扇厚重的、由整块深色胡桃木制成的总裁办公室大门。门紧闭着,如同堡垒,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门缝底下,漏出一线微弱但稳定的光亮。他知道,谢付深在里面。
窗外,狂风骤起,卷着冰冷的雨点噼啪砸向玻璃幕墙。模糊的雨幕中,一株幼小的玉兰树在露台角落剧烈地摇晃着,纤细的枝干顽强地抵抗着风雨的撕扯。那是谢付深搬进这间顶层办公室后,亲手种下的。新叶尚未完全舒展,在昏黄的地灯映照下,透出一种脆弱又倔强的绿意。谢槊的心猛地一揪,仿佛那被风雨摧折的不是树,而是他自己。他想起很久以前,母亲病榻前,窗外那株凋零的老玉兰,也是这样在风雨中飘摇……那深入骨髓的湿冷和绝望,瞬间将他吞没。
“槊少爷。”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管家忠叔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他微微躬身,递过来一条干燥洁白的毛巾,动作标准得像精密仪器。“擦擦吧,雨气重,当心着凉。” 谢槊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露台门边,肩头已被飘进来的雨丝洇湿了一片。他接过毛巾,指尖触到忠叔那双保养得宜、却毫无人气的手,一股寒意直窜上来。他知道忠叔是父亲的眼睛,此刻的“关怀”,不过是监视的另一种形式。
就在这时,那扇沉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没有脚步声先至,只有一股混合着雪松冷香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先于主人席卷了这片狭小的空间。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结冰。
谢槊猛地抬头。
谢付深站在门口,身形挺拔如松,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一手随意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还握着一份翻开的文件,指节修长有力,腕骨处铂金袖扣闪着寒星般的光。他没有看谢槊,目光落在忠叔身上,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送槊少爷回去。通知吴经理,明早九点,我要看到项目整改的完整方案,而不是一堆推卸责任的废话。” 这话是对忠叔说的,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向谢槊——项目失败的责任,被轻描淡写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忠叔应了一声“是”,侧身让开。谢槊喉头发紧,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不甘的热流直冲头顶。他看着谢付深那张轮廓分明、却如同覆着寒霜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上前一步,几乎是本能地,将手里一直攥着、已经有些凉了的水杯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哥…你胃不好,喝点水……”
“哥”字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僵住了。这个称呼,在谢家是禁忌,尤其是在谢付深面前。
谢付深终于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冰冷、锐利、毫无温度地落在谢槊脸上,仿佛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那目光扫过谢槊苍白的脸,微红的眼眶,最终落在他递过来的、微微颤抖的水杯上。
时间仿佛停滞了。窗外的风雨声、城市的喧嚣,在这一刻都化为一片死寂的嗡鸣。
然后,谢付深动了。
他没有伸手,甚至连一丝表情的波动都没有。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用握着文件的那只手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力道,将谢槊手中的水杯——轻轻一推。
“啪嗒。”
水杯脱手,掉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没有碎裂,却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温水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像一颗骤然碎裂的心。
谢槊的手指还僵在半空中,指尖残留着杯壁冰冷的触感。他看着地毯上那片刺眼的湿痕,再抬眼看向谢付深。
谢付深的目光已经移开,仿佛刚才那微不足道的“意外”从未发生。他对着忠叔,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像淬了毒的冰刃,一字一句清晰地刺入谢槊的耳膜:
“我说了,送槊少爷回去。”
“还有,以后在公司,称呼职务。”
门在谢付深身后无声地合拢,再次隔绝了内外。那线微弱的光,也彻底消失。
谢槊站在原地,地毯上的水渍倒映着窗外扭曲的霓虹光影,也倒映着他自己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冰冷的湿意从脚下蔓延上来,一直冷到骨髓深处。窗外,那株幼小的玉兰在狂风暴雨中剧烈地弯折下去,一片嫩叶被无情地扯离枝头,卷入无边的黑暗雨幕。
忠叔的声音平板地响起:“槊少爷,请。”谢槊没有动。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木板,看清里面那个人此刻真实的表情。刚才谢付深推开水杯时,他分明捕捉到对方眼底深处,那转瞬即逝的、如同被滚水烫到般的剧烈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