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昊站在宋欺的房门前,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手中的物品——不是评估表,而是一台游戏主机和两个手柄。昨天那场不欢而散的评估后,她花了整晚研究宋欺的赛车生涯。
她敲了三下门,不等回应就推门而入。
"我说过滚——"宋欺的咒骂戛然而止。他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是囚笼的栏杆。他的目光落在辛文昊手中的设备上,眉头拧成一个结。
"这是什么?儿科治疗?"
"GT赛车7,最新版本。"辛文昊将主机连接到房间的显示屏上,"你曾经在铃鹿赛道跑出过2分01秒的圈速,对吧?"
宋欺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收紧:"你怎么知道?"
"《赛车世界》的专访。"辛文昊蹲在电视前接线,后颈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我查了所有关于你的公开报道。"
"为了什么?"
"为了了解我的患者。"她站起身,将一个手柄扔向他,"比如知道他是个糟糕的失败者。"
宋欺接住手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我从不输。"
"那就证明给我看。"
屏幕亮起,铃鹿赛道的3D地图栩栩如生地展开。宋欺盯着那条熟悉的赛道,喉结上下滚动。三个月了,他连赛车视频都不敢看,而现在这个该死的女人直接把游戏塞到他手里。
"选车。"辛文昊已经坐在沙发上,手指在手柄上灵活地跳动,"我用保时捷911,和你当年同款。"
宋欺咬紧牙关,光标在车辆列表间移动,最终停在一辆红黑相间的法拉利488上。"这才配得上我的水平。"他讥讽道,却无法控制突然加速的心跳。
比赛开始。辛文昊的操作出人意料地熟练,第一个弯道就抢占了内线。宋欺的法拉利紧咬其后,引擎声从音响中爆发,震得茶几上的水杯微微颤动。
"你玩过?"宋欺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在手柄上飞速操作。
"大学时参加过电竞队。"辛文昊一个漂亮的漂移过弯,"心理学专业必修课——观察人类在竞争中的应激反应。"
宋欺冷笑一声,趁机超车。他的操作精准得可怕,每个刹车点都计算得分毫不差,仿佛肌肉记忆已经刻进骨髓。第三圈时,他已经领先三个车身。
"你右手无名指的动作。"辛文昊突然说,"每次进弯前都会轻敲手柄侧面,和你在真实赛车中的换挡习惯一模一样。"
宋欺的手指僵住了,法拉利差点冲出赛道。他粗暴地矫正方向:"闭嘴,专心开车。"
最后一圈,宋欺以绝对优势冲过终点线。胜利的提示音响起时,他猛地将手柄砸向墙壁,塑料碎片四溅。
"满意了?"他声音嘶哑,"看废人玩赛车游戏很有趣?"
辛文昊平静地放下手柄:"你右手无名指的敲击间隔比真实比赛时慢了0.3秒。"
"什么?"
"你的大脑依然记得所有操作,但身体跟不上反应速度。"她指向他的手,"这是典型的神经肌肉传导障碍,通过康复训练可以改善。"
宋欺的脸色变得惨白:"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这不是怜悯。"辛文昊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治疗方案。上肢神经反射训练,每周三次,配合水疗。六个月后,你至少能恢复到可以驾驶改装车的水平。"
宋欺盯着那份文件,胸口剧烈起伏。三个月来,所有医生都在谈论他再也站不起来的双腿,没人关心他的手——那双曾经操控着500马力怪兽的手。
"为什么?"他抬头,眼神锐利如刀。
辛文昊的异色瞳孔在阳光下闪烁:"因为愤怒比绝望更有治疗价值。"
她转身离开,留下宋欺独自面对那份文件和满地的塑料碎片。关门时,她听到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用拳头狠狠砸在轮椅扶手上,又像是压抑已久的呜咽。
晚餐时,辛文昊注意到宋欺的位置空着。
"少爷说没胃口。"老李为她拉开椅子,低声道。
林蓉优雅地切着牛排:"辛医生今天做了什么治疗?我听到很大的动静。"
"赛车游戏。"辛文昊啜饮一口红酒,"激活他的运动记忆。"
"聪明!"宋耀插嘴,嘴角沾着酱汁,"哥以前最爱赛车了。车祸后连电视上的赛事转播都不让放。"他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他怎么出事的吗?刹车失灵,车子直接撞进护墙。警察说要是普通人早就——"
"宋耀。"宋锦城放下刀叉,声音不重却让餐桌瞬间安静,"食不言。"
辛文昊低头用餐,却将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宋锦城微微发抖的手,林蓉过于专注切割牛排的姿态,宋耀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这个家庭像一张绷紧的网,而宋欺的车祸是其中最脆弱的节点。
回到客房,辛文昊从行李箱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车祸现场的调查报告复印件——刹车油管被人为割裂的痕迹清晰可见。她抚过照片上那辆扭曲的红色法拉利,和今天游戏中宋欺选择的车一模一样。
午夜时分,一声压抑的呻吟穿透墙壁。辛文昊猛地从文件中抬头,那声音又来了——像是有人咬牙忍受着剧痛。她轻手轻脚来到走廊,声音明显来自宋欺的房间。
门没锁。她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宋欺蜷缩在床上,双手死死掐着大腿,额头上的汗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止痛药瓶翻倒在床边,药片散落一地。
"出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声音支离破碎。
辛文昊没理会,径直走到床边掀开毛毯。宋欺的双腿肌肉痉挛得变了形,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树根。她立刻上手按摩起来,专业的手法找准每一个痉挛点。
"别碰我!"宋欺暴怒地抓住她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呼吸,"谁允许你——"
"肌肉痉挛会导致微血管破裂。"辛文昊冷静地说,手上动作不停,"你想明天连轮椅都坐不了吗?"
宋欺的手松了一瞬,又立刻收紧:"我不需要......啊!"一阵剧痛让他弓起身子。
辛文昊趁机挣脱,双手重新覆上他痉挛的小腿。肌肉在她指下跳动,像是有生命般抗拒着触碰。她调整呼吸,用上全身力气按压穴位。
"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她命令道,"吸气——四秒,屏住——七秒,呼气——八秒。"
奇迹般地,宋欺照做了。几次循环后,痉挛开始缓解。辛文昊的额头渗出细汗,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二十分钟后,那两条腿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轻微的颤抖。
宋欺瘫在床上,喘得像是刚跑完马拉松。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辛文昊注意到他的睡衣已经湿透,紧贴在精瘦的腰腹上。
"水。"他哑声说。
辛文昊倒了杯水递给他。宋欺的手抖得太厉害,差点打翻杯子。她干脆坐到床边,托着他的后颈帮他喝。水流过他干裂的嘴唇,顺着下巴滴落在锁骨凹陷处,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为什么帮我?"喝完水,宋欺盯着天花板问。
"职业本能。"
"骗子。"他侧头看她,黑眼睛在黑暗中深不可测,"你知道我是谁,对吧?宋锦城的儿子,宋氏集团的继承人——"
"一个疼得发抖的病人。"辛文昊打断他,突然伸手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刘海。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宋欺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别以为这样就能——"
"你的瞳孔在放大。"辛文昊突然说,"疼痛又开始了,是不是?"
宋欺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不自觉地掐进她手腕的皮肉。辛文昊没有挣脱,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睛:"闭上眼睛,想象你正在下沉......"
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一曲催眠的摇篮歌。渐渐地,宋欺的手指松开了,呼吸也变得规律。当他终于陷入药物带来的睡眠时,辛文昊轻轻抽出手,发现腕上已经留下一圈青紫。
她收拾好散落的药片,轻轻带上门。走廊里,一个身影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林蓉穿着丝绸睡袍,像幽灵般站在阴影处,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夜班护理?"林蓉微笑,目光却冷得像冰,"真是尽职。"
辛文昊不动声色地将淤青的手腕藏到身后:"幻肢痛是常见症状。"
"当然。"林蓉走近,身上的香水味浓得令人作呕,"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心理医生会学按摩手法?"
"创伤后心理干预需要全面技能。"辛文昊直视她的眼睛,"晚安,林夫人。"
回到房间,辛文昊锁上门,靠在门板上深呼吸。林蓉的怀疑显而易见,但更让她不安的是宋欺的反应——当他抓住她手腕时,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把她拉近。
而不是推开。
次日清晨,辛文昊在餐厅遇到了宋耀。他正在大口吃着煎蛋,看到她就热情地招手。
"辛医生!听说你昨晚给我哥当护士去了?"他挤挤眼睛,"他小时候就这样,一疼就咬人。有次把家庭医生的手咬得缝了五针。"
辛文昊搅拌着咖啡:"你们兄弟感情很好?"
宋耀的笑容僵了一瞬:"当然!虽然我们同父异母......"他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挺担心哥的。自从车祸后,他变得特别多疑,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辛文昊的咖啡勺停在半空:"哦?"
"比如他坚持说刹车失灵不是意外。"宋耀凑得更近,呼吸喷在她耳畔,"但警方报告明明写着是机械故障。要我说,他就是接受不了自己失误的事实——"
"宋耀。"宋锦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九点了还不用去公司?"
宋耀像触电般弹开,差点打翻咖啡杯:"马上去,爸!"
宋锦城走向辛文昊,递给她一个文件夹:"宋欺的完整医疗记录。李医生说可能对你有用。"
辛文昊道谢接过,却在翻开第一页时差点失手掉落——夹在病历中的,赫然是一张她童年时的照片,背景正是宋家花园。照片上的小女孩左眼琥珀,右眼冰蓝,正抱着一只白色小狗笑得灿烂。
"这是......?"她声音发紧。
宋锦城深深看了她一眼:"李管家整理旧物时找到的。宋欺儿时的玩伴,据说后来移民了。"他顿了顿,"眼睛很像你。"
辛文昊死死掐住大腿才保持住表情平静。移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言。她记得那个雨天,记得自己被拽出大门时白色小狗的哀鸣,记得母亲跪在大理石地面上泣不成声。
"辛医生?"宋锦城皱眉,"你还好吗?"
"咖啡有点烫。"她勉强笑了笑,将照片塞回文件夹,"我去看看宋欺。"
走廊拐角处,一个身影拦住了她——宋耀晃着手机,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辛文昊,或者说......宋文昊?我在爸爸书房找到了有趣的东西。"
手机屏幕上是一份陈旧的身份证明复印件:宋文昊,女,出生日期与她完全吻合,亲属栏赫然写着"宋锦城"三个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辛文昊声音冰冷。
"别装了,姐姐。"宋耀嗤笑,"虽然爸把你从家族档案里抹得一干二净,但老宅的保险箱还留着证据。"他凑近,声音甜得发腻,"你说,如果我哥知道他的心理医生其实是爸爸的私生女,会有什么反应?"
辛文昊的异色瞳孔微微收缩,但表情丝毫未变:"你可以试试。不过别忘了,我每天有四个小时单独和你哥在一起。"她轻轻拍了拍宋耀的脸颊,力道刚好留下一个红印,"谁知道我会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宋耀脸色变了。辛文昊绕过他,径直走向宋欺的房间。她的步伐稳健,后背挺得笔直,直到转过拐角确认没人看见,才允许自己靠在墙上深呼吸。
计划有变。宋耀的威胁来得比预期早,但她不能自乱阵脚。调整好表情后,她敲响了宋欺的房门。
没有回应。
辛文昊推门而入,发现房间空无一人,轮椅也不在。正当她疑惑时,阳台传来金属碰撞声。她走过去,看到宋欺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面前的小桌上摆着拆解到一半的游戏手柄。
"我修好了它。"他没回头,声音低沉,"虽然反应延迟还是存在。"
阳光洒在他的肩膀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辛文昊突然注意到他的后颈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衣领下——车祸留下的印记。
"今天继续治疗吗,医生?"宋欺转过身,手里拿着焊接工具,嘴角挂着一丝近乎挑衅的笑。
辛文昊点头,却在走近时发现他桌上还放着另一件东西——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上面是年幼的宋欺和一个异瞳小女孩,背景正是那株老山茶。
照片边缘,有人用钢笔写着:"小昊与小欺,五岁生日"。
她的心脏漏跳一拍。宋欺的目光在她和照片间来回游移,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而探究。
"有趣的故事,不是吗?"他轻声说,手指抚过照片上小女孩的异色瞳孔,"我爸说我小时候有个玩伴,后来移民了。但今早李叔告诉我另一个版本——"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林蓉的尖叫。宋欺的表情瞬间阴沉,迅速转动轮椅冲向门口。辛文昊跟上,却在经过镜子时瞥见自己苍白的脸。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赌注已经悄然加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