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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骸爱

血珠顺着辛文昊的脸颊滑到下巴,悬在那里,将落未落。

宋欺盯着那滴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他没想到瓷片会真的划伤她——他原本只打算吓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心理医生。

"你需要消毒。"他突然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两度。

辛文昊用纸巾按住伤口,异色瞳孔在昏暗光线中微微收缩:"心理医生的首要原则,是不与患者有肢体接触。"她顿了顿,"不过既然这是你造成的,或许可以破例。"

宋欺冷笑一声,转动轮椅来到床头柜前,粗暴地拉开抽屉。几盒药片被撞得散落在地,他看都不看,从深处拽出一个急救包扔向辛文昊。

"自己处理。"

急救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辛文昊稳稳接住。她打开包,取出碘伏棉签,对着手机屏幕的反光处理伤口。碘伏接触伤口的瞬间,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但呼吸频率丝毫未变。

宋欺眯起眼睛。正常人至少会倒吸一口冷气。

"你不怕疼?"

"比起疼痛,我更害怕失控。"辛文昊将染血的棉签丢进垃圾桶,重新拿起评估表,"现在,可以继续了吗?"

宋欺突然推动轮椅逼近,在距离她膝盖仅一寸处猛地停住。这个距离,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苦橙香,混着一丝碘伏的刺鼻味道。

"看着我,"他命令道,"用你那双怪眼睛。"

辛文昊缓缓抬头。阳光正好从她身后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她的双眼照得透亮——左眼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右眼冰蓝色,如同极地冰川。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却有着同样冷静的审视。

宋欺的视线在那双异瞳间来回游移,眉头越皱越紧。某种模糊的熟悉感再次爬上他的脊背。他确信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睛,但记忆像是被雾气笼罩,看不真切。

"像只杂交猫。"他恶意地勾起嘴角,"你父母谁是人谁是动物?"

辛文昊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半秒,然后继续流畅书写:"愤怒是很好的防御机制,尤其是当它掩盖的是恐惧时。"

宋欺猛地拍掉她手中的板夹。评估表散落一地,他轮椅前倾,几乎要撞上她的膝盖。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分析我?"

"根据DSM-5标准,你现在的表现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攻击性倾向。"辛文昊平静地捡起纸张,"不过有一点我很欣赏——"

她突然前倾身体,瞬间拉近两人距离,近到能数清宋欺睫毛的数量。这个动作让宋欺本能地后仰,轮椅发出吱呀一声。

"你至少诚实地表达情绪,而不是像这栋房子里的其他人一样戴着面具。"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比如你继母此刻就在门外偷听。"

宋欺瞳孔骤缩。他迅速转头看向房门——那里安静如常,但两秒后,门外果然传来细微的衣物摩擦声,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你怎么......"

"香水味。"辛文昊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橙花与檀香,混合着轻微的汗酸味——有人在那里站了很久。"

宋欺的表情变得复杂。他重新打量眼前的女人,第一次真正将她看进眼里。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直筒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整个人像把出鞘的刀,锋利而不张扬。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眼睛——此刻正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继续你的狗屁评估。"他最终说道,声音里的敌意少了些许。

辛文昊点头,捡起最后一张纸:"最近三个月,你是否持续感到兴趣缺失?"

"是。"

"睡眠障碍?"

"每天睡不到四小时。"

"是否有过自杀念头?"

宋欺突然笑了,那笑容像是裂开的伤口:"每天都想。尤其是看到老头子那张虚伪的脸。"

辛文昊记录的手没有停顿:"具体方式?"

"什么?"

"你每天构思的自杀方式。"她抬头,"药物过量?高处坠落?还是......"她的目光扫过宋欺肌肉结实的手臂,"静脉切开?"

宋欺的表情凝固了。他下意识将左手藏到毛毯下——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尚未结痂的划痕,藏在腕表带下面。

"滚出去。"他声音低沉得可怕。

"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说这句话。"辛文昊合上文件夹,"根据我的观察,你至少需要六周的基础心理干预和三个月的创伤后康复治疗。明天同一时间,我会——"

"我不需要治疗!"宋欺一拳砸在轮椅扶手上,"看看这个房间!看看这栋房子!每个角落都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你以为几句话几片药就能治好我?"

"不。"辛文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我能教你如何在腐烂中呼吸。"

她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指向墙角展示柜里的赛车模型:"那辆保时捷911 GT3,是你在2019年亚洲GT锦标赛夺冠时的座驾复制品吧?"

宋欺身体一僵:"你怎么知道?"

"杂志。"辛文昊指了指被塞在书架最底层的《赛车世界》,"而且你无意识摩挲轮椅扶手的节奏,和你当年在发车区等待时的指法一模一样。"

宋欺像是被当胸击中,所有表情从脸上褪去。辛文昊轻轻带上门,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呆坐在轮椅上的背影,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那些被反扣的相框上。

走廊里,辛文昊深吸一口气,悄悄按住自己发抖的左手。刚才的冷静自持有一半是表演——宋欺身上有种危险的磁场,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限。

"辛医生?"

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辛文昊转身,看到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的美妇人站在楼梯口,手里端着精致的茶盘。她的笑容完美得像是计算过角度,但眼角的细纹暴露了真实年龄。

"我是林蓉,宋欺的继母。"女人走近,橙花与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宋说你今天会来,我想着该送些茶点上去......"

辛文昊接过茶盘:"宋先生现在可能需要独处。"

"他情况怎么样?"林蓉压低声音,眼神却不住往半开的门缝里瞟,"自从车祸后,他拒绝所有医生......"

"医疗保密原则。"辛文昊微笑,"不过您可以放心,我会定期向宋董事长汇报。"

林蓉的笑容僵了一瞬,又立刻恢复:"当然,当然。你的眼睛......真是特别。"她突然伸手,似乎想触碰辛文昊的脸,"我好像在哪见过......"

辛文昊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异瞳症很罕见,但并非唯一。如果没别的事,我想熟悉一下环境。"

"李管家会带你参观。"林蓉收回手,指甲在茶杯上刮出细微的声响,"对了,晚餐七点开始,别迟到。老宋不喜欢等人。"

辛文昊点头致谢,转身走向楼梯。她能感觉到林蓉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背上,像条冰冷的蛇。

楼下大厅,一位白发老人正在擦拭古董座钟。看到辛文昊下楼,他微微躬身:"辛医生,我是管家李忠。您的行李已经放在东翼客房。"

"谢谢。"辛文昊注意到老人左手的尾指缺了半截,"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三十八年零四个月。"老李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从少爷出生前就在了。"

少爷。不是"宋先生",也不是"大少爷"。辛文昊的异色瞳孔微微收缩。

"宋欺的房间......一直这么暗吗?"

老李摇头:"车祸后他才封了窗户。从前那里全是落地窗,阳光好的时候,他总爱在那里摆弄赛车模型。"老人突然压低声音,"辛医生,他的腿......"

"医学上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辛文昊谨慎地回答,"但心理障碍比生理损伤更难克服。"

老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花园里有株老山茶,是夫人——宋欺少爷的生母种的。您或许会感兴趣。"

辛文昊心头一跳。她刚想追问,一个轻快的男声插了进来:

"李叔,我的马球衫熨好了吗?"

楼梯上走下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休闲西装,眉眼与宋欺有三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阳光、开朗,像个从未经历过挫折的大男孩。直到辛文昊注意到他看向老李时眼底闪过的一丝不耐。

"这位就是哥哥的新医生吧?"年轻人热情地伸出手,"我是宋耀,家里不成器的小儿子。"

辛文昊与他握手:"辛文昊。"

"哇,你的眼睛!"宋耀夸张地瞪大眼,"太酷了!像漫威电影里的变种人!"

老李轻咳一声:"二少爷,您的马球衫已经放在更衣室了。"

"谢啦!"宋耀拍拍老李的肩,又对辛文昊眨眨眼,"希望你能让我哥心情好点,他发脾气时摔碎的古董都快赶上我的学费了。"

看着宋耀离去的背影,辛文昊若有所思。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在演戏——林蓉扮演着关心继子的贤惠继母,宋耀扮演着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而老李......老李似乎知道些什么。

花园里,辛文昊终于能喘口气。五月的阳光暖而不烈,照在她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上。她找到那株老山茶——已经过了花期,但枝叶依然茂盛。

"这株'十八学士'是我前妻的最爱。"

辛文昊猛地转身。宋锦城——宋氏集团的掌门人,宋欺的父亲,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里拿着修剪花枝的剪刀。他比杂志上看起来更苍老,两鬓已经全白,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宋董事长。"辛文昊维持着职业性的微笑,"感谢您信任我的专业能力。"

宋锦城走近,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李医生说你是他最有天赋的学生。"突然,他伸手拨开辛文昊额前的碎发,动作自然得像是父亲对待女儿,"这道疤......"

辛文昊条件反射般后退:"小时候的意外。"

宋锦城的手悬在半空,眼神变得复杂:"你的眼睛......"

"异瞳症,先天性的。"辛文昊平静地回答,心跳却如擂鼓。他记得吗?那个被他赶出家门的小女孩?

宋锦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宋欺的情况很复杂。车祸后,他拒绝所有治疗,甚至试图......"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希望你能帮他。"

"我会尽力。"

回到客房,辛文昊锁上门,从行李箱夹层取出一本旧日记本。褐色皮革封面已经斑驳,内页泛黄。她翻到中间一页,上面是娟秀的女性笔迹:

"小昊今天又被同学欺负了。他们说她的眼睛是怪物。我告诉她,这是上天给的礼物,让她能同时看到月光和阳光......"

辛文昊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窗外,暮色四合,宋家老宅的轮廓在夕阳中如同蛰伏的巨兽。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五岁的她被拽出这栋房子,而母亲被按在客厅里签下"自愿离开"的协议。

现在,她回来了——带着母亲的日记,和一身淬炼过的锋芒。

晚餐钟声响起,辛文昊合上日记,对着镜子整理衣领。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结了一道细小的痂,像是个不完美的装饰。

镜中,她的异色瞳孔在昏暗光线中幽幽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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