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蓝。
左奇函感觉自己沉溺在一片由纯粹数据构成的汪洋之底。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只有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0和1如同亿万只萤火虫,组成冰冷的水流,包裹着他,渗透着他。每一次“呼吸”(如果意识体也需要呼吸的话),都吸入更多冰冷的、毫无意义的字节流。
这里是意识的废墟,记忆的坟场。
偶尔,会有一些混乱的碎片如同流星般划过这片数据海: 一只褪色的蓝色千纸鹤,在指尖化为齑粉…暴雨夜,冰冷的墓碑前,一张惊恐绝望的脸(滓涵…)… 巨大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钥匙,带着毁灭的威压碾来(涅磐…)… 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声音(“别启动…危险…”)…
但这些碎片转瞬即逝,无法捕捉,无法连接,反而带来更深的撕裂感和虚无。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那钥匙是什么?那个声音又是谁?
“样本X,脑波频率稳定,接入‘白塔’主网。”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惊雷,在这片死寂的意识海中炸响!瞬间驱散了所有混乱的碎片!
左奇函(如果他还算左奇涵的话)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他!他被强行拖拽着,向上“浮起”!数据海开始旋转、扭曲,形成一个巨大的、通往未知的漩涡!
嗡——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消毒水混合臭氧的刺鼻气味,粗暴地将左奇函从数据海的沉溺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毫无温度的白光瞬间刺入瞳孔,让他眼前一片花白。身体被牢牢束缚着——手腕、脚踝、甚至额头,都被冰冷的金属环扣固定在身下坚硬的平台上。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连转动一下脖子都无比艰难。身体虚弱得可怕,神经深处传来阵阵被过度透支后的、空乏的钝痛。
他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球,艰难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纯白色房间。墙壁、天花板、地面,都光滑得如同镜面,反射着顶棚无影灯冰冷的白光,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非人间的无菌感。房间内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只有他身下这张冰冷的金属平台,以及环绕在平台四周,几台造型极其复杂、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精密仪器,探出的机械臂上连接着细密的探针和传感贴片。
这里不是医院,更像一个……高科技牢笼。
他左耳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那块焦黑的裂痕。他无法看到,但能感觉到,那里被重新接入了更粗、更冰冷的线缆,一直延伸到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后方。
“欢迎来到‘白塔’,左奇函先生。或者说,样本X。”一个温和、熟悉、却带着令人作呕的愉悦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左奇函艰难地抬起眼皮。只见房间一侧光滑的墙壁如同水幕般褪去伪装,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单向透明玻璃。玻璃后面,周时复正优雅地站在那里,穿着熨帖的白大褂,脸上带着欣赏艺术品般的微笑。他身边还站着几个同样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研究员。
周时复“感觉如何?”
周时复的声音透过隐藏的扬声器传来,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
周时复“‘共鸣诱导’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效果真是令人惊叹。你的脑波活跃度,尤其是与‘涅磐之匙’潜在共鸣的特定频段,在痛苦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纯净峰值。这证明了我的理论——极致的痛苦,是剥离杂质、锻造纯粹意识的最高效熔炉。”
涅磐之匙……又是它!左奇函混沌的意识中,那把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钥匙幻象再次闪过,带来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战栗。他想嘶吼,想质问,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周时复“别激动,我的完美‘素体’。”
周时复轻轻敲了敲玻璃,仿佛在安抚躁动的实验动物
周时复“你的价值才刚刚开始体现。很快,‘白塔’将帮助你完成最后的蜕变。那些混乱的、无用的记忆碎片,那些脆弱的情感牵绊……都将被这‘脑波熔炉’彻底焚毁、剥离。留下的,将是纯粹的计算力、无瑕的直觉,以及……对‘涅磐之匙’最完美的共鸣频率。”
他张开双臂,如同迎接新世界的神祇,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周时复“届时,你将不再是被过去束缚的棋手左奇函,而是承载‘心弈’终极进化、开启人类心智新纪元的——‘涅磐’本身!你的大脑,就是那把开启未来的钥匙!”
左奇函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遍全身。剥离记忆?焚毁情感?成为钥匙?不!他不是钥匙!他是……他是谁?滓涵……宋师兄……围棋……千纸鹤……混乱的碎片再次在脑中翻腾,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自我”,只有一片虚无的恐慌和抗拒。
左奇函“呃……不……”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间挤出破碎的音节。
周时复“抗拒是无用的,样本X。”
周时复的笑容冷了下来
周时复“你的意识,你的身体,你的一切,现在都属于‘涅磐计划’。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混沌吧。清洗程序,将在三小时后启动。”
他挥了挥手,玻璃墙瞬间恢复了纯白墙壁的伪装,将周时复那令人憎恶的身影隔绝在外。
冰冷的仪器嗡鸣声再次成为房间的主旋律。束缚感、虚弱感、以及即将被彻底抹杀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左奇涵淹没。
他绝望地闭上眼,意识不由自主地再次沉向那片冰冷的数据海。这一次,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仿佛那里是唯一残存“自我”的孤岛。
数据海依旧冰冷死寂。但在他意识下沉的某个瞬间,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蓝色光点,在数据流的深处,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极其破碎、充满杂音、却带着一丝焦急和……熟悉感的信息碎片,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在他混乱的意识中漾开:“数……据……锚……点……U盘……密钥……找……她……”
U盘?密钥?找她……滓涵?
是那个声音!那个在研究所牺牲前、在数据风暴中警告的声音!萧晴?!她还存在?!
这个微弱的信号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刺穿了左奇涵意识中的混沌和绝望!虽然依旧无法理解“锚点”是什么,但“找她”两个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滓涵……王滓涵!那个在墓地里绝望的脸,那个在研究所挡在他身前的身影!他必须找到她!在她被找到之前!在“清洗程序”将他彻底变成空壳之前!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意识深处的求生欲和……某种无法言说的羁绊感,如同微弱的火星,在他即将被焚毁的思维荒原上,艰难地燃起!
金陵市郊,废弃污水处理厂深处
浑浊的污水在巨大的水泥管道中缓慢流淌,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王滓涵和宋志文藏身在一个相对干燥、布满锈蚀阀门的检修平台上。一盏用捡来的蓄电池供电的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王滓涵的脸色比灯光还要苍白。她蜷缩在角落,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黑色的U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那台改装过的旧手机上,最后一条信息依旧刺眼:【“目标已转移至‘白塔’,坐标锁定中。清洗程序倒计时:02:45:21”】
白塔!清洗程序!周时复要对左奇函进行最后的“格式化”!
宋志文“妈的!‘白塔’!是时复科技那个传说中的地下尖端实验室!比研究所保密级别高十倍!我们根本进不去!”
宋志文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左臂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隐隐作痛
宋志文“清洗程序……这他妈是要把奇涵变成植物人还是机器人?!”
王滓涵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又低头看着手中的U盘。萧晴在左奇涵意识中传递的碎片信息——“数据锚点……U盘密钥……找她”——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回响。
锚点?什么是锚点?U盘是密钥,这她知道。但锚点……是定位?还是……连接?
她猛地想起父亲加密手稿中一段晦涩的论述:“……情感数据的稳定性依赖于强大的‘认知锚点’。锚点即个体意识与外部真实世界的核心连接点,通常由强烈的情感体验或具象化记忆符号构成。锚点稳固,则防火墙意志可扎根……”认知锚点!连接意识与现实的节点!通常是强烈的情感或记忆符号!
王滓涵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明白了!U盘是物理密钥,但启动它对抗“心弈”系统(或者现在的“涅磐”),需要进入左奇涵的意识世界!而进入那个世界,需要找到他意识中尚未被完全摧毁的“认知锚点”!一个能连接他真实自我与现实的关键节点!
那会是什么?千纸鹤?围棋?还是……她王滓涵本身?
萧晴传递的“找她”,难道是指引她成为那个“锚点”?通过U盘密钥,强行建立连接?
王梓涵“宋师兄!”
王滓涵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王梓涵“我们不需要闯进‘白塔’物理层!”
宋志文“啊?”
宋志文一愣。
王梓涵“我们要进入他的意识!在数据层面,对抗周时复的清洗程序!”
王滓涵举起U盘,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王梓涵“这个,就是钥匙!而‘她’……”她指向自己,“可能就是锚点!”
宋志文“进入意识?!你疯了吗?这怎么进?”
宋志文觉得她一定是被压力逼疯了。
王梓涵“需要一个强力的神经接入端口!一个能绕过‘白塔’物理防火墙、直连他脑波的节点!”
王滓涵语速飞快,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王梓涵“周时复在利用他损毁的接口进行‘共鸣诱导’,那接口现在就是双向的!它既是接收痛苦的入口,也可能是我们反向接入的漏洞!”
宋志文“接入?用什么接入?我们哪来的设备?”
宋志文还是觉得天方夜谭
王梓涵“设备……设备……”
王滓涵的目光猛地扫过宋志文捣鼓的那堆废弃零件,最后定格在他那个报废的干扰器核心模块上!那里面有一个高灵敏度的微型脑波接收器!
王梓涵“那个!拆出来!改造它!用U盘的数据流作为引导和加密协议!”
宋志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技术宅的血液在沸腾!
宋志文“改造……引导……加密……理论上有可行性!但风险巨大!一旦失败,你的大脑可能……”
王梓涵“没有时间了!”
王滓涵打断他,指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倒计时——02:18:07——
王梓涵“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在他被彻底清洗之前!赌上一切!”
宋志文看着王滓涵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又看看屏幕上那冰冷的倒计时,狠狠一咬牙
宋志文“妈的!干了!拼了这条命,老子也要把兄弟的意识抢回来!给我工具!我来拆!你来解析U盘数据流模式,设计引导加密协议!”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立刻投入了争分夺秒的工作。宋志文小心翼翼地拆卸干扰器,取出那个微型接收器,双手因为紧张和专注而微微发抖。王滓涵则拿出一个从气象站顺走的破旧平板电脑,将U盘接入,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打,屏幕上瀑布般刷下复杂的数据流。她紧盯着那些代表左奇涵混乱脑波的频段,寻找着可能的“锚点”共鸣频率,试图构建一个临时的、脆弱的“意识链接通道”。
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01:45:33…01:30:18…
宋志文“成了!”
宋志文低吼一声,将改造好的、连接着各种裸露线头的简陋装置递给王滓涵。那装置的核心是微型接收器,外面用绝缘胶带乱七八糟地缠着,另一端连接着平板电脑。
宋志文“只能维持很短时间!而且信号极其不稳定!你确定要……”
王滓涵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接过那粗糙得如同炸弹般的装置。她将接收器端紧紧贴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然后,她看向平板屏幕上,那个她刚刚构建的、代表左奇涵意识入口的、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虚拟节点。
王梓涵“启动链接!”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赴死的决绝。
宋志文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平板上的启动按钮!
“嗡——!!!”
一股强大的、如同高压电流般的冲击瞬间贯穿了王滓涵的大脑!她眼前一黑,剧痛让她几乎昏厥!无数混乱的、不属于她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海啸般涌入她的意识!
冰冷的数据海……燃烧的黑钥匙……还有……一个微弱的、熟悉的、带着哭腔的求救声(“救我……”)…
她死死咬住嘴唇,鲜血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她集中全部意志,在意识的风暴中,艰难地搜寻着那个属于左奇涵的、唯一的“锚点”!那个能唤醒他真实自我的连接点!
千纸鹤!围棋!或者……她自己!
王梓涵“奇函!听到我了吗!回来!”
她用自己的意识,在狂暴的数据洪流中,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白塔,脑波熔炉实验室。
巨大的环形仪器发出低沉的、如同引擎预热般的嗡鸣。环绕左奇函的探针尖端亮起了越来越刺目的红光,恐怖的“清洗程序”即将启动!左奇函被束缚在平台上,意识在冰冷的数据海和即将到来的毁灭中沉浮。那个微弱的蓝色光点(萧晴的残留)在数据洪流中挣扎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突然!左奇函混乱的意识海中,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呼唤,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灯塔光束,骤然亮起!
王梓涵“奇涵!听到我了吗!回来!”
这声音……是滓涵?!不……不仅仅是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温暖而坚韧的、带着强烈守护意志的“数据流”!这股陌生的数据流,竟然与他意识深处某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那个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一只褪色的、却无比清晰的蓝色千纸鹤影像,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猛地在他冰冷的数据海中绽放出温暖而坚定的光芒!这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虚无,成为了混乱漩涡中唯一稳固的“点”!
认知锚点——激活!
与此同时,左奇函左耳后那焦黑的接口处,一道极其微弱的、纯净的蓝色光芒,艰难地穿透了仪器探针的红光,闪烁了一下!
实验室外,监控屏幕前。周时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扑到控制台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代表左奇涵核心意识稳定性的曲线——那条原本在“共鸣诱导”下趋于平滑、纯净的直线,此刻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一个强大的、带着强烈情感印记的“干扰源”,正通过那个损毁的接口,强行介入!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外部意识入侵!清洗程序受阻!目标意识稳定性急剧下降!”刺耳的警报声在实验室响起!
周时复“不可能!”
周时复英俊的脸庞第一次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
周时复“是谁?!给我查!立刻切断所有外部链接!启动最高级别防火墙!清洗程序功率提升至200%!立刻!给我把他的意识……彻底碾碎!!”
实验室内的仪器嗡鸣声瞬间提升到震耳欲聋的程度!探针的红光变得如同熔岩般刺目灼热!左奇函的身体在平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口鼻中溢出鲜血!意识海中,那只刚刚亮起的蓝色千纸鹤,在狂暴的清洗洪流和燃烧黑钥匙的双重夹击下,光芒剧烈闪烁,摇摇欲坠!
而王滓涵这边,她承受着意识链接带来的巨大反噬和清洗程序的冲击,七窍都渗出了细细的血丝!她死死咬着牙,将全部的意志灌注到那个脆弱的锚点连接上!
王梓涵“坚持住!奇涵!抓住它!抓住那只千纸鹤!那是你的记忆!你的……爱!”
意识层面的生死拉锯战,在冰冷的“白塔”深处和遥远的废弃污水厂,同时达到了白热化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