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过，沈青梧就睁开了眼睛。
阿芷的高烧持续了整夜，此刻终于退了些。沈青梧轻轻抽回被压麻的手臂，指尖还残留着对方额头的温度。晨光透过窗纱，照在阿芷锁骨下方露出的刺青上——那只青鸾鸟衔着灵芝，旁边沈氏家徽的纹样已经淡得几乎看不清。
"娘娘..."春樱端着药碗轻手轻脚进来，"您该歇歇了。"
沈青梧摇头，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汤药苦涩的气味让她皱了皱眉，昨夜太医说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这位姑娘体质殊异，血脉似比常人旺盛，若非如此，早该毒发身亡..."
"你去藏书阁。"她突然放下药碗，"把《景和起居注》和《玉牒》偷带出来。"
春樱吓得差点打翻药碗："娘娘！那可是..."
"从西侧小门进去，守门的赵公公受过我恩惠。"沈青梧从妆奁取出一块令牌塞给她，"若有人问，就说是我要查先杜皇后忌辰。"
待春樱离去，沈青梧才敢仔细端详阿芷的睡颜。高烧让那张脸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将散在阿芷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亲昵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到底是谁..."指尖无意识地滑到阿芷锁骨处的刺青，"杜家幼女？皇四子？还是..."
阿芷在梦中皱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沈青梧一惊，却听对方呢喃道："...阿兄...别去..."
这个称呼让沈青梧浑身紧绷。皇室子弟互称"阿兄""阿姐"，而阿芷昏迷前提到的"皇四子琰"，正是先帝幼子萧景琰的讳名。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声。沈青梧开窗抓住信鸽，从铜管里取出字条——是父亲的字迹："酉时三刻，老地方见。"她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烧毁，转身时却见阿芷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清亮得吓人，哪有半点高烧病人的浑浊？
"娘娘看够了吗？"阿芷声音嘶哑，手指却紧紧攥着衣襟，像是怕被看到什么。
沈青梧索性坐到榻边，直接掀开她的衣领："这刺青怎么回事？"
阿芷瞳孔骤缩，挣扎着要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冷气。沈青梧按住她肩膀："别动！伤口裂了还得重新包扎。"
"娘娘既然知道了..."阿芷突然放弃抵抗，苦笑道，"为何不把我交给太子？"
这句话等于默认了某些猜测。沈青梧心跳如鼓，从袖中取出那枚玉佩："因为我想听你亲口说——萧景琰是谁？"
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青光，龙纹下方的"赐皇四子琰"几个小字清晰可见。阿芷盯着玉佩看了许久，忽然伸手解开发髻。长发散落的瞬间，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不再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宫女，眉宇间竟透出几分凌厉的贵气。
"萧景琰是我阿兄。"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砸在沈青梧心上，"我是...萧景兰。"
沈青梧手一抖，玉佩掉在锦被上。先帝确实有个早夭的皇四子叫萧景琰，但从未听说有什么皇女叫萧景兰！她正欲追问，阿芷——不，萧景兰已经继续道：
"阿兄三岁那年，杜皇后发现有人要加害于他，便让心腹将他偷偷带出宫，交给杜家抚养。"她艰难地支起身子，"而我...是杜家真正的幼女，杜若。"
沈青梧脑中一片混乱。所以阿芷既是杜家女又是皇养女？那萧景琰现在...
"阿兄十二岁那年，杜家遭难。"阿芷眼中泛起水光，"他带着我逃出来，却在半路...为引开追兵..."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沈青梧连忙扶住她，触手却是一片湿热——伤口果然裂开了。她正要唤太医，阿芷却死死抓住她手腕："别...他们都在找这个..."
染血的手指在沈青梧掌心画了个图案：青鸾衔剑。
"青鸾现，天下变..."阿芷气若游丝，"娘娘...小心沈..."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春樱的惊叫。沈青梧冲出去，只见小丫鬟瘫坐在地，面前散落着几本古籍，最上面那本《景和起居注》翻开的页面上，赫然画着与阿芷锁骨上一模一样的青鸾纹样！
"姑...姑娘..."春樱面如土色，"这...这是..."
沈青梧捡起书册，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景和十五年冬月的一桩秘闻："杜后献青鸾剑于上，言'青鸾现，天下变'，上不悦，禁足中宫..."
"娘娘！"春樱突然指着内室，"阿芷姑娘又昏过去了！"
沈青梧扔下书冲进去，只见阿芷面色惨白，身下锦被已经被血浸透。她手忙脚乱地扯开纱布，箭伤处果然崩裂，鲜血汩汩外涌。
"传太医！快！"
整个上午，梧桐院乱作一团。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连萧景渊都惊动了。太子站在廊下阴沉着脸，看沈青梧的眼神活像在看杀父仇人。
"爱妃昨夜...与杜姑娘聊了什么？"
沈青梧正在净手，闻言差点打翻铜盆："殿下不是说她叫阿芷么？何时改姓杜了？"
萧景渊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掐住她手腕："沈青梧，别以为有沈相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他声音压得极低，"那丫头若死了，你沈氏满门陪葬都不够！"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沈青梧强忍疼痛，直视太子双眼："殿下在怕什么？怕她说出杜家灭门的真相？还是怕..."她故意顿了顿，"青鸾现世？"
萧景渊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沈青梧趁机抽回手，转身进了内室。太医们正围着阿芷忙碌，她只能透过人缝看见一点苍白的脸。
"都出去。"她突然道，"本宫亲自照料。"
待众人退下，沈青梧锁好门窗，从暗格取出父亲给的那摞密信。借着烛火细看，她终于在一封泛黄的信笺上找到了关键线索："...杜氏子携青鸾剑逃逸，务必截杀于蜀道..."
信末盖着太子私印和父亲的花押，日期正是杜家灭门前三天。
"原来如此..."沈青梧指尖发冷。父亲与太子合谋杀害杜家满门，为的是灭口——真正目标是那个可能威胁皇位的皇四子萧景琰！而阿芷...不，杜若，只是不幸被卷入的牺牲品。
榻上传来微弱动静。阿芷又醒了，正艰难地伸手去够案上的茶盏。沈青梧连忙扶起她，却被对方冰凉的手指握住手腕。
"娘娘...看到信了？"阿芷声音嘶哑，"现在明白...为何太子怕我死了？"
沈青梧沉默。若阿芷死了，就再没人能证明萧景琰的存在，而父亲与太子合谋杀害皇子的欺君大罪也会永远埋藏。但若阿芷活着...
"青鸾剑在哪？"她突然问。
阿芷虚弱地摇头："阿兄带走了...他说要去找..."一阵咳嗽打断了她，"找能平反杜家的人..."
沈青梧脑中灵光一闪："所以你入宫是为了..."
"查证。"阿芷艰难地撑起身子，"我混入浣衣局三年，终于找到证据...沈相与太子密谋害死杜后，又追杀阿兄..."她突然抓住沈青梧前襟，"但他们不知道...青鸾剑有两把..."
这个重磅消息砸得沈青梧头晕目眩。传说中能"定天下"的青鸾剑居然有两把？那另一把...
"在陈淑妃手里。"阿芷仿佛看透她的想法，"那日宫宴...我看到她腰间..."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沈青梧警觉地开窗查看，只见一队禁军正在包围梧桐院，为首的赫然是陈淑妃身边的大太监！
"糟了。"她转身去扶阿芷，"得把你藏起来..."
阿芷却摇头，从枕下摸出个锦囊塞给她："娘娘拿着...去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她猛地推开沈青梧，"走！"
门被踹开的瞬间，沈青梧闪身躲入暗门。这是父亲当初特意为她设计的逃生密道，没想到真派上用场。透过缝隙，她看见陈淑妃带着宫女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掀了阿芷的被子。
"搜！"淑妃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疼，"那玉佩一定在她身上！"
阿芷被粗暴地拖下床，伤口又渗出血来。沈青梧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冲出去。她看着阿芷被按在地上搜身，看着那些宫女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锁骨处的青鸾刺青暴露在众人眼前时，陈淑妃发出一声怪叫。
"果然是你！杜家的余孽！"淑妃一脚踩在阿芷手上，"说！萧景琰在哪？"
阿芷抬头，嘴角竟挂着笑："娘娘猜啊...也许就在..."她突然看向暗门方向，"您身后？"
沈青梧浑身血液凝固。阿芷这是...在掩护她？
陈淑妃果然回头。趁这空隙，阿芷猛地挣脱束缚，抓起案上烛台砸向淑妃！混乱中，沈青梧看见阿芷对她做了个口型："跑！"
密道阴冷潮湿，沈青梧却跑出了一身汗。阿芷塞给她的锦囊里只有半块玉珏和一张字条："城南永宁观，找明尘道长"。这是让她去求援？还是...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沈青梧慌忙躲入岔道，却听见父亲的声音："...必须找到那丫头！她若把青鸾剑的事捅到陛下面前..."
"沈相放心。"是萧景渊的心腹侍卫，"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去永宁观守着了。"
沈青梧捂住嘴。永宁观？这不正是阿芷给她的线索？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阿芷给她的，可能是个陷阱。
密道尽头通向冷宫废井。沈青梧爬出来时已是黄昏，城南永宁观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她攥着那半块玉珏，突然想起阿芷被按在地上时看向她的眼神——不是求救，而是...诀别。
"杜若..."她轻声念出这个真正的名字，胸口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观门紧闭，沈青梧刚要叩环，忽听墙内传来打斗声。她绕到侧墙，借老槐树攀上墙头，只见院中十余名黑衣人正在围攻一个灰袍道士。地上已经倒了三四具尸体，血染红了青砖。
"交出萧景琰！"为首的黑衣人厉喝，"饶你不死！"
道士拂尘横扫，击退两人："贫道不知诸位在说什么！"
沈青梧屏住呼吸。这就是阿芷说的明尘道长？她正犹豫是否现身，忽见道士袖中寒光一闪——竟是把通体青碧的短剑！
青鸾剑！
黑衣人显然也认出来了，攻势骤然凌厉。道士渐落下风，眼看要被逼入死角，沈青梧顾不得许多，掏出锦囊里的半块玉珏扔入院中。
"接着！"
玉珏落地碎裂，发出清脆声响。道士闻声抬头，竟不顾危险飞身来接。这个动作让他后背空门大开，一柄长剑当胸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墙外突然射来一支羽箭，正中黑衣人咽喉。沈青梧回头，只见阿芷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下，手中短弓还在震颤。她脸色白得吓人，胸前衣襟渗着血，却对沈青梧露出微笑："娘娘...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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