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中元节与京城大不相同。
沈青梧蹲在沙滩上,看阿芷用竹篾扎海灯。细白的手指翻飞间,一盏莲花灯渐渐成型。潮水在不远处轻响,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细沙上,交叠成奇怪的形状。
"放灯要写心愿的。"阿芷递来毛笔,"你想写什么?"
沈青梧咬着笔杆想了半天,最后在灯面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螃蟹。阿芷笑得前仰后合,发间木簪差点掉进沙里。
"笑什么!"沈青梧红着脸抢过她手里的灯,"让我看看你写的..."
灯面上是娟秀的小楷:"愿岁岁潮信,朝朝可期。"
"什么意思?"沈青梧戳戳那行字。
阿芷笑而不答,只是将两盏灯并排放在潮线上。浪花涌来又退去,纸灯随着波纹轻轻摇晃,烛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京城现在该在放河灯吧。"沈青梧突然说。
阿芷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北方:"陈皇后今年搞了个新花样——让宫妃们放天灯,说是给杜皇后引路。"
沈青梧噗嗤笑出声:"她倒会借题发挥。"想起那个总爱穿男装的陈玉,如今端坐凤座指点江山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恍惚。
海浪声中,阿芷忽然握住她的手:"其实..."
"嗯?"
"我有点想看看。"阿芷眼睛亮晶晶的,"千盏天灯升起的样子。"
沈青梧捏捏她的指尖:"那我们自己放。"她跳起来跑向不远处的渔村,"等我问王阿婆买些红纸!"
半个时辰后,沙滩上多了十几盏歪歪扭扭的天灯。沈青梧手笨,扎的灯总往一边歪,阿芷不得不一次次帮她调整竹架。
"你当年在东宫不是会做很精致的宫灯吗?"阿芷系着绳结问。
沈青梧往灯面上画螃蟹的手顿了顿:"那不一样。"那些金丝掐花的宫灯是为了讨好萧景渊,而这些歪歪扭扭的纸灯笼,只为了看阿芷笑。
第一盏灯升起时,海风突然转了方向。沈青梧手忙脚乱地去护烛火,却被阿芷拉住:"别急,看我的。"
只见阿芷解下腰间束带,轻轻一挥,绸带卷着风改变了轨迹。天灯晃晃悠悠地升空,烛光映亮她带笑的眉眼。
"你什么时候会这个的?"沈青梧惊讶道。
"上次看渔娘们跳祭舞学的。"阿芷眨眨眼,"厉害吧?"
沈青梧突然凑上去亲了她一下:"我的阿芷最厉害。"
更多的灯升起来了。有画着螃蟹的,有写着心愿的,还有一盏被沈青梧恶作剧画了陈玉肖像的——虽然看起来更像只炸毛的猫。
夜空中星光与灯影交织,海面倒映着流动的光点,仿佛天地倒转。阿芷靠在沈青梧肩头,忽然轻声道:"其实这样更好看。"
"比京城的天灯?"
"比什么都好。"阿芷的声音混在海风里,"就我们两个人看。"
沈青梧心头一热,正想说什么,忽然发现最早放的那盏莲花灯正漂向深海。烛火在浪尖跳跃,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子。
"像不像那年宫变的火光?"阿芷忽然问。
沈青梧握紧她的手。她想起那夜冲天的火光,想起自己牵着阿芷头也不回地离开,想起撕碎的废后诏书在风中如蝶纷飞...
"不一样。"她将阿芷的手贴在胸口,"那天的火是为了毁灭,今天的灯是为了..."
话音戛然而止。阿芷忽然吻住她,唇间带着海风的咸涩和糖糕的甜香。沈青梧闭上眼,听见浪花在脚下碎成细雪。
当最后一盏灯消失在远海,阿芷轻轻放开她:"是为了重逢。"
月光下,沈青梧看见阿芷眼中映着两盏小小的灯,明亮如初遇时的模样。她忽然明白,无论走多远,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就像潮信永远如期而至,就像她们注定要找到彼此。
"回家吧。"沈青梧拾起地上的竹篓,"明天还要..."
"赶海?"阿芷笑着接话。
"不。"沈青梧眨眨眼,"明天教你雕木簪——总不能老戴我做的丑簪子。"
阿芷大笑,笑声惊起几只海鸟。她们沿着潮线往回走,身后是渐渐熄灭的灯,前方是渔村星星点点的灯火。
很远很远的北方,千盏天灯正升上紫禁城的夜空。但在这里,在这片无人在意的海滩上,两盏小小的海灯已经找到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