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荔枝熟透时，信使送来了兄长的家书。
沈青梧正蹲在院子里帮阿芷剥虾仁，满手腥气地接过那封盖着火漆印的信笺。阿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凑过来看："沈将军又说什么了？"
"嘘——"沈青梧神秘地眨眨眼，"让我看看这位'皇后娘娘'又闹出什么新花样。"
信纸展开，兄长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青梧吾妹： 见字如晤。京中暑热，闻岭南荔枝正熟，遥想当年共啖三百颗之乐。陈皇后上月诞下公主，满朝哗然。你知那女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竟当廷宣称此女为'天赐祥瑞'，是杜皇后转世托生...」
沈青梧读到此处，噗嗤笑出声来："陈玉这招绝了！拿杜皇后做幌子，谁还敢质疑孩子来历？"
阿芷正往晒匾上铺虾仁，闻言手一抖："她真这么说？"
"可不？"沈青梧晃着信纸继续念，"'小公主取名萧景明，英国公亲自抱上太庙告祭。那老狐狸居然真配合演戏，说什么双凤离京后见赤光入怀...'"
海风突然大起来，掀飞了信纸。阿芷追着抓住，却见背面还有几行小字：
「...其实孩子是太医院院正之女所生。那姑娘去年被太子...哦，现在该叫废太子了...欺辱致疯，陈玉暗中将人接进冷宫照料。如今借这孩子的身份，既绝了宗室过继的念头，又替那苦命人出了口气。你常说陈玉心狠，我倒觉得她比我们活得都通透...」
沈青梧突然沉默。她想起离京前夜，陈玉在梧桐院对她说的那句话："你以为我争后位是为权势？错了，我是要那些男人也尝尝被规矩勒断骨头的滋味。"
"想什么呢？"阿芷用沾着虾腥的手指戳她脸颊。
沈青梧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顺势将人拉进怀里："想陈玉现在是不是正逼着那群老臣给'祥瑞公主'绣襁褓呢。"她把下巴搁在阿芷肩头，"幸好我们逃得早。"
阿芷耳后的碎发被风吹得轻扫她鼻尖，带着晒干的虾皮味。多奇怪，曾经觉得腥膻难忍的气息，如今却比任何熏香都让她安心。
"英国公没反对？"阿芷突然问。
"老头子精着呢。"沈青梧笑着指向最后一段，"喏，兄长说英国公趁机提出要重建水师，陈玉当场批了双倍军费——你看，这不就换到实权了？"
夕阳把晾晒的虾仁染成金红色。阿芷转身去收晒匾，背影融进晚霞里。沈青梧望着她发间随动作摇晃的木簪——那是她上月用海柳木亲手雕的，歪歪扭扭的纹路像极了当年在慈恩寺给阿芷的绣帕。
"对了。"阿芷突然回头，"陈玉给孩子取名景明...是不是..."
"嗯。"沈青梧轻轻点头，"取'景'字辈，又暗含'明'字，既像皇子又像皇女。"她忽然笑起来，"这丫头，连取名都要气死那群老古板。"
海浪声由远及近。沈青梧把信折好塞进装鱼干的陶罐——那里已经攒了厚厚一叠家书，每封都记录着那个越来越遥远的京城里发生的荒唐事。
"明天赶海吗？"阿芷问。
"去啊。"沈青梧伸了个懒腰，"听说南礁来了群石斑鱼..."
她们谁都没再提信中之事。就像潮水抹去沙滩上的字迹，那些关于皇权、关于朝堂的算计，终究会被海风吹散。此刻最重要的，不过是明日潮汐的时辰，和今晚锅里正在咕嘟的虾仁粥。
夜色渐浓时，沈青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枕下摸出那颗狼牙项链。月光透过窗纱，在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投下细碎光斑。
"怎么了？"阿芷迷迷糊糊地问。
"没事。"她将项链放回去，转身搂住温暖的躯体，"睡吧。"
远处传来渔船归航的号子声。沈青梧想，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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