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雨季来得突然。
沈青梧抱着一筐刚摘的芭蕉叶冲进院子时,雨已经下得如瓢泼。她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叶子——阿芷说今天要包蕉叶粽,她跑遍半个村子才找到合适的嫩叶。
"傻子!"阿芷从灶房冲出来,抓过干布就往她头上按,"为几片叶子淋成这样!"
沈青梧任她摆布,眼睛却亮晶晶的:"你说要青叶才香..."
阿芷的手顿了顿,力道忽然轻了下来。布巾擦过耳际时,沈青梧闻到对方指尖的糯米香,混着雨水的潮湿,让她想起东宫那间永远熏着沉香的寝殿——多么不同的气味,多么不同的生活。
"去换衣服。"阿芷推她进屋,"我给你煮姜汤。"
沈青梧磨磨蹭蹭地解衣带,透过竹帘看灶房里的身影。阿芷煮汤时总爱哼小调,是蜀地的民谣,调子婉转得像山间溪流。她学了很久还是唱不准,倒是阿芷,明明记忆恢复不久,这些儿时的歌谣却记得清清楚楚。
"给。"阿芷端着陶碗进来,见她还穿着湿衣,眉头立刻拧起来,"沈青梧!"
连名带姓的叫法令沈青梧一抖。她乖乖脱了外衫,却故意慢吞吞地系中衣带子,果然惹得阿芷亲自上手。那双常年执剑的手灵活地穿梭在衣带间,偶尔擦过锁骨,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手。"阿芷命令道。
姜汤滚烫,沈青梧龇牙咧嘴地喝了一口就放下:"太辣了..."
"喝完。"阿芷不为所动,"不然别想碰粽子。"
这威胁太有效。沈青梧捏着鼻子灌完,苦着脸讨赏似的凑过去。阿芷无奈,从袖中摸出块麦芽糖塞进她嘴里,指尖"不小心"蹭过唇瓣,又飞快缩回。
雨声渐密,她们并排坐在竹廊下包粽子。阿芷的手法娴熟,三两下就折出漂亮的三角锥。沈青梧学了半天还是歪歪扭扭,最后气馁地把叶子一推:"不包了!"
"那别吃。"阿芷头也不抬。
沈青梧瞪她,忽然伸手戳向阿芷腰侧——那是她新发现的弱点。果然,阿芷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手里的糯米撒了一地。
"沈青梧!"她扑过来要报复,却被沈青梧顺势搂住腰,两人笑闹着滚在竹席上。阿芷的发簪不知何时掉了,长发散在沈青梧胸前,像铺开的墨绸。
"放开..."阿芷喘息着推她。
沈青梧反而收紧了手臂。雨幕将小院隔绝成独立的世界,她肆无忌惮地打量身上人泛红的脸颊,和因为喘息而微张的唇。曾经在东宫,她连直视太子都要斟酌分寸,如今却能这样坦然地表达渴望。
"阿芷。"她轻声唤道,手指卷起一缕青丝,"我想..."
"锅要烧干了!"阿芷猛地挣脱,逃也似的奔向灶房。
沈青梧躺在原地,望着竹屋顶上漏下的雨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欲言又止的暧昧,这种若即若离的试探,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让她心跳加速。
粽子在傍晚时分飘香。沈青梧迫不及待地解开一个,烫得直呵气也不肯放下。阿芷包的粽子小巧精致,咸蛋黄与五花肉的油脂渗入糯米,配上芭蕉叶的清香,比御膳房的珍馐更合她胃口。
"慢点。"阿芷用手帕擦去她嘴角的油渍,"又没人抢。"
沈青梧叼着半个粽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屋,翻出个小陶罐:"尝尝这个!"
罐子里是她偷偷酿的梅子酒——用阿芷教的方法,但多加了一勺蜂蜜。酒液澄澈,闻着却甜得发腻。阿芷抿了一口就皱起脸:"你放了多少糖?"
"不好喝吗?"沈青梧有些泄气。
阿芷没回答,只是仰头又喝了一口,然后突然吻上来。甜腻的酒液渡进沈青梧口中,混着阿芷唇齿间的茶香,竟意外地和谐。这个吻比酒更醉人,沈青梧晕乎乎地想,原来接吻是这样的,像潮水漫过沙滩,温柔又霸道地抹平所有痕迹。
"好喝吗?"分开时阿芷问,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沈青梧红着脸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罐边缘。罐身粗糙的触感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远离宫廷的纷争,在这个海边小村,和阿芷过着平凡却满足的日子。
雨停时已是深夜。她们搬了竹榻到院中乘凉,阿芷指着天上的星斗教她认方位:"那是北斗,那边是天狼星..."
沈青梧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始终停留在阿芷的侧脸。月光为那轮廓镀上银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像两把小刷子,轻轻挠在她心上。
"看星星!"阿芷捏她鼻子,"看我做什么?"
"你比星星好看。"沈青梧脱口而出。
这样直白的情话让阿芷愣住了。在宫中时她们习惯了隐晦的表达,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藏着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而现在,沈青梧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心里话,这种自由比任何珍宝都珍贵。
"油嘴滑舌。"阿芷别过脸,耳尖却红了。
沈青梧笑着靠过去,头枕在她肩上。夜风送来远处海浪的声音,潮起潮落,如同呼吸般规律。她想起离宫那日,英国公问她是否后悔。如今答案愈发清晰——她只后悔没有更早地拥抱这种自由。
"阿芷。"她轻声问,"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肩上的脑袋动了动,阿芷的手指缠上她的:"只要你想。"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沈青梧眼眶发热。她想起那些勾心斗角的宫廷岁月,想起如履薄冰的太子妃生涯,想起差点成为皇后的命运...所有过往都成了衬托当下的背景,让此刻的安宁显得更加珍贵。
"我想学划船。"她突然说。
"嗯?"
"还想学织网。"沈青梧坐直身体,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明天我们去海边吧,你教我认潮汐。"
阿芷笑着点头,指尖轻轻梳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她们已经这样相处了一辈子。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里,她们真的只是渔村里一对平凡的恋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变老,从未经历过那些宫廷纷争。
"困了?"阿芷问。
沈青梧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固执地赖在阿芷肩上,像只撒娇的猫。最后是阿芷半抱半扶地把她弄进屋,轻手轻脚地放在竹榻上。
"别走..."沈青梧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衣袖。
阿芷叹了口气,和衣躺在她身侧。竹榻很窄,两人不得不贴得很近。沈青梧满足地蹭进阿芷怀里,闻着她身上特有的草药香,沉入黑甜梦乡。
梦里她看见一片无垠的海,阿芷站在船头向她伸出手。风很大,浪很高,但她一点也不怕。因为无论潮水将她带往何方,总有一双手会牢牢接住她。
就像现实中的每一天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