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老杨烧烤的塑料雨棚边缘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阮星晚蹲在后门屋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着刘宇宁上周教她的节奏型。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二十分钟，他还没出现。
"小姑娘，别等了。"老杨从厨房探出头，手里翻动着滋滋作响的肉串，"宇宁今天不会来了。"
"为什么？"阮星晚猛地站起来，书包带滑落到肘部，"他说好要教我新的和弦。"
老杨叹了口气，用围裙擦了擦手："他奶奶又住院了，孩子一早就去医院陪床了。"见女孩失落的表情，他又补充道，"他让我告诉你，下周六补上。"
阮星晚咬了咬下唇。下周六她有钢琴课，这是母亲雷打不动的安排。但她只是点点头，撑开伞走进雨中。
丹东市立医院的走廊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阮星晚踮起脚尖，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户往里张望。三号床上躺着一位瘦小的老妇人，刘宇宁正坐在床边削苹果，他的吉他靠在墙边，琴包上还沾着雨水。
阮星晚轻轻敲了敲门。
刘宇宁抬头，惊讶地挑了挑眉。他放下水果刀走出来，随手带上门："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问了老杨。"阮星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袋，"给你带了牛肉馅饼，还热着。"
少年接过纸袋，热度透过纸张传到掌心。他盯着眼前这个被雨水打湿了刘海的小女孩，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不傻，这么大的雨还跑来。"
"你说要教我《小星星》变奏曲的。"阮星晚固执地说，眼睛亮晶晶的。
刘宇宁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现在可没吉他。"
"有啊！"女孩指了指病房里，"那不是吗？"
"奶奶在睡觉..."
"我们可以去走廊尽头！那里没人！"
最终，刘宇宁妥协了。他们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吉他横在两人之间。少年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跳动，弹奏出一段华丽的变奏。
"看清楚了吗？"他放慢速度又弹了一遍，"这是基础版的，等你练熟了再教你更复杂的。"
阮星晚专注地盯着他的手指，小脸绷得紧紧的。她接过吉他，笨拙地模仿着，但总有几个音弹不准。试到第五遍时，她的眼眶开始发红。
"嘿，别急。"刘宇宁轻轻按住她的手，"学吉他就像交朋友，得慢慢来。"他调整了一下她的手指位置，"这样...对，拇指放这里..."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温暖而干燥。阮星晚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肢体接触，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好点了吗？"他问。
阮星晚点点头，不敢抬头看他。她重新尝试，这次弹出的旋律流畅多了。
"不错嘛！"刘宇宁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愧是学钢琴的，乐感就是好。"
他们就这样练习了半小时，直到一位护士走过来提醒他们保持安静。刘宇宁看了看表："你该回家了，天快黑了。"
"我明天还能来吗？"阮星晚问，手指还恋恋不舍地摸着琴弦。
"你爸妈不管你？"
女孩摇摇头："爸爸去北京开会了，妈妈这几天都在学校忙评职称的事。"
刘宇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明天下午四点，老地方？奶奶应该能出院了。"
阮星晚绽开笑容，用力点头。她没告诉刘宇宁的是，明天原本有一节母亲安排的奥数补习课，她打算逃掉。
分别时，雨已经停了。刘宇宁坚持送她到公交站，看着她上车才转身回医院。阮星晚透过车窗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孤独感。
第二天下午，阮星晚如约来到老杨烧烤。刘宇宁已经在后院的槐树下等着了，身边放着两瓶汽水和一包花生糖。
"奶奶好了？"阮星晚放下书包，迫不及待地接过他递来的吉他。
"嗯，老人家胃病是老毛病了。"刘宇宁拧开汽水递给她，"先吃点东西再练。"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阮星晚嚼着花生糖，突然问道："宇宁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音乐？"
少年愣了一下，目光投向远处："大概是因为...音乐不会骗人吧。"他轻轻拨动琴弦，"你开心时，悲伤时，愤怒时...弹出来的声音都不一样。它是最诚实的伙伴。"
阮星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起家里那架昂贵的钢琴，每次练习时母亲都会在旁边拿着节拍器，要求她严格按照乐谱弹奏，不允许有任何"错误"的情感表达。
"那你爸爸妈妈...不支持你玩音乐吗？"
刘宇宁的表情黯淡了一瞬："我爸觉得这是不务正业。"他扯了扯嘴角，"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也很少见到他。"
阮星晚突然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后悔。她急忙转移话题："那...那今天教我什么？"
少年似乎感激她的体贴，立刻换上轻松的语气："教你一首适合初学者的歌吧，很简单的和弦进行。"
那天下午，阮星晚学会了人生中第一首吉他弹唱《小星星》。她的嗓音清澈稚嫩，与刘宇宁低沉的声线意外地和谐。老杨从厨房后门探出头来听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又缩了回去。
从那天起，每周六下午成了他们固定的"音乐时间"。阮星晚会带着自己偷偷写的歌词来，刘宇宁则负责为它们谱上简单的旋律。他们把这些小创作记录在一个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上，刘宇宁戏称它为"星宁合作专辑"。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后的周六，阮星晚没能赴约。
刘宇宁在老槐树下等到日落，吉他弦都调了三遍，那个总是准时出现的小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最后他收起吉他，默默离开了。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阮星晚正被关在家里，因为逃掉钢琴课的事被母亲严厉惩罚。
"你知不知道我为你的钢琴课花了多少钱？"林雅的声音穿透房门，"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街头表演，从今天起一律不准再去！"
阮星晚趴在床上，眼泪浸湿了枕头。她最难过的是没能通知刘宇宁，他一定以为她失约了。
第二天一早，阮星晚趁着母亲去学校的空隙，偷偷溜出家门。她跑到老杨烧烤，但刘宇宁不在。老杨告诉她，宇宁昨天等了她很久，今天一早就去临县参加一个歌唱比赛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阮星晚急切地问。
"明晚吧，说是要在那边住一晚。"老杨打量着她红肿的眼睛，"你们吵架了？"
阮星晚摇摇头，失落地离开了。她漫无目的地在老街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刘宇宁家楼下。那栋红砖楼在雨中显得更加破旧，三楼的窗户紧闭着，没有灯光。
雨越下越大，阮星晚没有带伞，很快就被淋透了。她蹲在楼下的自行车棚里，抱着膝盖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熟悉的运动鞋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小星星？"
阮星晚猛地抬头，刘宇宁就站在她面前，背着吉他，浑身湿透，显然也是刚淋了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男孩，看起来比他大几岁。
"你不是去比赛了吗？"阮星晚站起来，声音因哭泣而沙哑。
"取消了，场地漏水。"刘宇宁皱眉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你在这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阮星晚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我昨天没来是因为妈妈关我禁闭...我不是故意失约的..."
刘宇宁的表情软化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傻不傻，就为这个淋雨？"他转向同伴，"大飞，你先走吧，我送她回家。"
叫大飞的男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行啊宇宁，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女朋友？"
"滚，她才十一岁。"刘宇宁踹了他一脚，"这是我妹妹。"
回家的路上，雨势稍缓。刘宇宁撑着一把破旧的伞，大部分都倾斜向阮星晚那边。女孩抽抽搭搭地讲了事情经过，包括她如何连续逃课去学吉他，如何被母亲发现并禁止她再去街头表演。
"你妈说得对。"出乎意料的是，刘宇宁并没有安慰她，"学习确实更重要。"
阮星晚惊讶地看着他："可是你说过音乐很重要！"
"是很重要，但不是全部。"少年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小星星，你有很好的家庭，很好的教育机会，别浪费了。"他笑了笑，"音乐可以是一辈子的事，不急于现在。"
阮星晚从未听过刘宇宁用这种语气说话，成熟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她突然意识到，在他洒脱的外表下，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艰辛。
"那...那我以后不能来学吉他了吗？"她小声问，心脏揪成一团。
刘宇宁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吧，每周六下午三点到四点，我去市图书馆。你告诉你妈妈你去图书馆看书，实际上我们可以在地下自习室练习。那里没人，而且有空调。"
阮星晚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真的？"
"嗯，但有个条件——"少年竖起一根手指，"你必须保证学校的成绩不下滑，否则立刻停止。"
"我保证！"阮星晚用力点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刘宇宁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到门口。"
当他们走到阮星晚家所在的街区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刘宇宁在拐角处停下："就送到这吧，免得你妈看见我。"
阮星晚依依不舍地把外套还给他："宇宁哥，谢谢你。"
"谢什么，快回去吧。"少年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下周记得带上你那本蓝色笔记本，我想到一段很适合你上次写的歌词的旋律。"
女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街角。她突然觉得，这个雨天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从那天起，图书馆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每周六下午，阮星晚都会带着吉他课本和作业准时出现。刘宇宁教她乐理知识，帮她修改稚嫩的歌词，有时还会带来自己新写的歌与她分享。
一个秋日的下午，他们正在自习室角落练习二重奏，阮星晚突然放下吉他："宇宁哥，你以后想做什么？"
刘宇宁没有立即回答。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棱角，但眼神依然清澈。
"我想去更大的舞台唱歌。"他最终说道，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不只是老街，不只是丹东...也许是北京，上海，或者更远的地方。"
阮星晚注视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突然说："那我以后给你写歌好不好？"
刘宇宁笑了："好啊，那等你成了大作曲家，我就唱你写的歌。"
"一言为定！"阮星晚伸出小拇指。
"一言为定。"刘宇宁勾住她的小指，用力晃了晃。
那一刻，十一岁的阮星晚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努力学习音乐，将来一定要成为能配得上刘宇宁的音乐人。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看似幼稚的约定，将在未来改变他们两个人的命运。
时间如流水，转眼阮星晚已经十二岁，升入了初中。她的吉他技术进步神速，甚至开始尝试自己作曲。刘宇宁则从职高毕业，在老杨烧烤全职工作，晚上唱歌，周末偶尔会去周边城市参加小型音乐比赛。
一个周五的傍晚，阮星晚放学后照例去老杨烧烤找刘宇宁。刚走到老街拐角，她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三个穿着隔壁技校校服的男生围在烧烤店门口，刘宇宁站在他们中间，表情冷峻。
"听说你很拽啊，'老街歌王'？"领头的男生推了刘宇宁一把，"唱两首歌就以为自己是明星了？"
阮星晚躲在电线杆后面，心跳加速。她认识那几个男生，是附近有名的混混，经常欺负小学生要零花钱。
刘宇宁没有退缩，但也没有动手："几位想吃烧烤我欢迎，找茬的话请换个地方。"
"哟，还挺横！"另一个男生伸手就要掀旁边的桌子。
就在这时，阮星晚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了出去："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领头的男生眯起眼睛："这谁家的小丫头？"
刘宇宁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一把将阮星晚拉到身后，声音低沉而危险："别碰她。"
"哦～女朋友？"混混怪笑起来，"口味挺独特啊，喜欢小学生？"
下一秒，刘宇宁的拳头已经砸在了说话人的脸上。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三个男生一起扑向刘宇宁，但他像头护崽的豹子，死死把阮星晚护在身后，同时敏捷地躲闪着攻击。老杨闻声拿着擀面杖冲出来，混混们见势不妙，骂骂咧咧地逃走了。
"没事吧？"刘宇宁转身检查阮星晚的情况，眉头紧锁，"以后见到这种情况赶紧跑，知道吗？"
阮星晚摇摇头，指了指他渗血的嘴角："你受伤了..."
"小伤。"他随意抹了抹，拉着她走进店里，"以后放学直接回家，这段时间别来老街了，那几个家伙可能还会来找麻烦。"
老杨拿来医药箱，一边给刘宇宁消毒一边唠叨："早跟你说别去参加那个比赛，现在好了，拿了冠军招人嫉妒..."
阮星晚这才知道，刘宇宁上周参加了一个地区性的歌唱比赛并获得冠军，而那三个混混是亚军乐队的成员。
包扎完毕后，刘宇宁坚持送阮星晚回家。夜色已深，老街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一条星河。
"宇宁哥，"阮星晚小声问，"那些人还会来找你麻烦吗？"
少年耸耸肩："可能吧，无所谓。"
"可是...我担心你。"
刘宇宁停下脚步，蹲下来与她平视："小星星，听着，我十六岁了，能照顾好自己。"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倒是你，以后遇到危险一定要先保护自己，明白吗？"
阮星晚点点头，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刘宇宁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回抱了她。
"我会保护你的。"十二岁的女孩在他耳边郑重承诺，仿佛这是一个无比庄严的誓言。
刘宇宁笑了，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好啊，那等你长大了保护我。现在嘛..."他把她放下来，牵起她的手，"还是让我来保护你吧，小不点。"
路灯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拉着手走向家的方向。他们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此刻，在这条熟悉的老街上，他们拥有彼此最纯粹的陪伴与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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