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飞船迫降在银河系边缘的编号G-7行星时,仪表盘显示大气成分含有37%的碎梦晶体。这种物质会让人类产生幻觉,于是我看见了满地奔跑的向日葵——它们的根须像章鱼触手般扒开岩石,花盘里盛着液态月光。
“请别踩到我的耳朵。”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拨开发光的苔藓,我看见拳头大的小人。他穿着用彗星尾尘织成的斗篷,正用银镊子夹取岩石缝隙里的蓝光颗粒,身旁悬浮的玻璃罐已积攒半罐星芒。
“我在收集叹息。”小人将颗粒投入罐中,蓝光溅起时发出类似竖琴断弦的颤音,“这是土星环冰晶相撞的声音,漂到这里用了九年四个月。”
他自称星尘调音师,职责是搜集宇宙失落的声响。他给我看其他罐子:橘红色罐里封存着超新星爆发前的低吟,墨绿罐装着两个黑洞合并时的引力波歌谣,而最小的水晶罐只存着半缕微光。
“这是鲸鱼座γ星最后的心跳。”他抚摸罐壁时,光粒如萤火游动,“它的恒星吞噬行星时,我抢到这点碎音。”
我注意到他右耳戴着贝壳耳罩。“为什么遮住耳朵?”
“左耳听过去,右耳听未来。”他指向荒芜大地,“但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像...”
“像被按了静音键?”我接口。这颗行星没有风声,没有水流,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真切。
小人眼睛倏地亮了:“你听见了?这颗星球在七万年前突然哑了。”
他带我来到行星内核的裂隙。本该轰鸣的地核如黑色果冻般凝固,岩壁上凝结着巨大的声音琥珀——里面封存着云层翻滚的咆哮、岩浆奔腾的嘶吼,甚至还有远古海洋的潮汐合唱。
“所有声音都被抽走了。”调音师的镊子轻敲琥珀,寂静震得我牙酸,“偷声者用它们织成了静音斗篷。”
我们乘着向日葵登上环形山。在陨石坑中心,坐着穿静音斗篷的巨人。斗篷下摆流淌着液态的寂静,所经之处连星光都停止闪烁。无数声音细丝从斗篷缝隙钻出,缠绕着正在坍缩的恒星、哭泣的星云和迷路的彗星。
“为什么偷走声音?”调音师站在向日葵花盘上质问。
巨人掀开兜帽,露出由亿万星系组成的脸:“我在寻找创世初音。”
他的掌心躺着颗冰封的星球模型,我认出那是地球。当巨人指尖拂过亚欧大陆,冰层下传出我童年听过却早已遗忘的声响——母亲摇摇篮的哼唱、父亲修飞船的扳手叮当、还有后院那棵老橡树与风的秘密交谈。
“这些声音...”我按住狂跳的心脏,“怎么会在这里?”
“所有诞生过生命的星球,内核都藏着创世初音的回响。”巨人声音引发宇宙尘埃的涟漪,“但这颗哑星的回响...遗失了。”
调音师突然摘掉右耳的贝壳耳罩。未来之声如洪水冲进他的耳朵,银斗篷瞬间被血珠染红。“在东经97.4度环形山!”他呕着星沙喊,“创世初音...在等它的心跳...”
我们冲向指定坐标。在覆盖着声音琥珀的岩层下,埋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盒盖刻着稚拙的涂鸦:歪斜的飞船、牵着手的双星系统、还有朵花瓣不对称的花。
“是星核保险匣。”巨人颤抖着解开静音斗篷,被囚禁的声响洪水般涌回大地。行星开始搏动,琥珀里的远古海洋重新涨潮。
调音师却抱着金属盒跪倒在地:“没有心跳...创世初音死了...”
我接过盒子贴向左耳。寂静中浮起细弱振动,像蝴蝶轻扇翅膀。那是两颗尘埃相遇时的悸动,是氢原子爱上氧原子的低语——正是宇宙诞生之初,第一个声音萌芽的瞬间。
“它活着。”我将盒子按在正在复苏的地核上,“只是需要听众。”
地核突然迸发蓝光。光流中升起个水晶般的小女孩,她的长发是凝固的声波,瞳孔里旋转着原始星云。
“谢谢你们保管我的心跳。”她的指尖轻点调音师耳朵,血珠化作红宝石耳钉,“现在该回家了。”
她走向巨人摊开的掌心,冰封地球的裂痕渗出金液。当小女孩融入地核的刹那,整个太阳系响起清透的钟声——那是地球丢失已久的创世回响。
临别时,调音师将存着鲸鱼座心跳的水晶罐送我:“帮我还给它吧。”
“它在哪?”
“你们称作...月球。”他乘着向日葵消失于星尘暴,“每颗卫星都是离家的创世初音,在等心跳回家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