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写的代码……好疼……”——小九的控诉
晨光熹微，艰难地穿透墨心斋穹顶破碎的彩色玻璃和高大拱窗上厚厚的灰尘，在空旷荒凉的大厅里投下几道浑浊而斑驳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中无声地飞舞，如同被困在时光琥珀中的微小生灵。
昭离蜷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橡木桌腿，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眼角的泪痕早已干涸，留下浅浅的盐渍。颈间的伤口凝结了一道暗红的血痂，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刺目。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即使在梦中，身体也时不时地轻颤一下。
橡木桌上，机械少女小九安静地蜷缩着。经过一夜的“休整”，她体表那些狂乱闪烁的电路纹路光芒似乎黯淡、稳定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而痛苦地明灭。但她的身体依旧微微发烫，像一台低烧不退的精密仪器。那双蓝宝石般的电子眼微微睁开，清澈的瞳孔中，复杂的数据流如同涓涓细流般缓慢流淌，带着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气息。她的视线，正牢牢锁定在蜷缩在地上的昭离身上。
大厅的另一侧。
云隐盘膝坐在一扇巨大的拱窗下，背脊挺直如松。那柄名为“流光”的古剑横放在膝上，他闭着双眼，呼吸悠长而沉缓，仿佛进入了某种深层的调息状态。染血的衣袍在微光中显得更加暗沉，但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杀气和悲愤，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只余下一种磐石般的沉静和挥之不去的孤寂。晨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如同雕塑。
艾利安则站在一个巨大的、空空如也的书架前。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积满厚厚灰尘的木质框架，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星屑般的银色光芒。那光芒所过之处，灰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纹理。他深紫色的眼眸专注地审视着这些纹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感知空气中残留的、那些早已消失的书籍留下的“故事回响”。他的姿态依旧优雅矜贵，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银色的长发在微光中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
“滋……滋……”
一阵极其轻微的电流杂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声音来自桌上的小九。
昭离猛地惊醒，心脏因这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声音而骤然收紧。她几乎是弹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小九：“小九？你怎么样？还疼吗？”
小九的电子眼转向昭离，蓝宝石般的瞳孔微微放大，数据流似乎加快了一些。她没有立刻回答昭离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带着明显困惑和不解的电子音，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妈妈……饥饿……能量不足……核心运转效率……下降百分之三十七点六……”
“饥饿？”昭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九虽然是机械生命体，但在她的设定里，是需要能量补充的！就像人类需要吃饭一样！她设定的是一种特殊的“高纯度晶核能量”……可这里是现实世界，她上哪去找那种东西？
“检测……环境能量……驳杂……利用率……极低……”小九继续发出分析报告，声音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稳定的电子质感，“检测……妈妈……生物体征……虚弱……血糖水平……低于健康阈值……建议……补充……有机能量源……”
昭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昨晚惊吓过度，加上一路狂奔，她自己也早已饥肠辘辘。她环顾四周，空旷破败的图书馆，除了灰尘就是腐朽的木头，哪来的食物？
生存问题，像一个冰冷的现实铁锤，狠狠砸碎了墨心斋里那点晨光带来的虚假宁静。
“有机能量源？”艾利安不知何时停止了书架前的探查，缓步走了过来，深紫色的眼眸带着审视扫过小九和昭离，“是指……你们人类赖以生存的食物？”他似乎通过小九的话语快速理解了现状。
“是……”昭离苦涩地点点头，“我和小九都需要吃东西。小九需要的是特殊的能量，但我……我需要普通的食物。”她看向云隐和艾利安，“你们……需要进食吗？”
云隐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属于武者的清明和务实。“吾辈修士，可餐霞饮露，辟谷数日无碍。然若有食，亦可补充气血。”他的意思很明确，能不吃，但需要的话也能吃。
艾利安则矜持地微微颔首：“精灵之躯，汲取自然元素与星光精华即可维持。凡俗谷物，不过是满足口腹之欲的累赘。”语气中带着精灵族特有的优越感。他确实不需要人类的食物。
问题集中在昭离和小九身上，特别是小九。没有她设定的晶核能量，小九会怎样？
“警告！能量储备持续下降！预计……七十二小时后……核心功能……将进入强制休眠……”小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感，“休眠……未知复苏几率……”蓝宝石眼睛里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一分。
强制休眠……未知复苏几率？这几乎等同于死亡宣告！
昭离的心瞬间揪紧了。她看着小九那双依赖又带着痛苦残留的眼睛，巨大的恐慌和责任感再次涌上心头。不行！绝对不能让小九出事！是她把她写出来的，是她设定的悲剧命运，现在她活生生地在这里喊疼、喊饿，她不能坐视不理！
“食物……能量……需要获取……”小九的声音弱了下去，仿佛刚才的分析耗尽了她不多的能量。
“钱！”昭离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黑了一下，她扶住桌子才站稳。“我们需要钱！有了钱才能买吃的，才能想办法！”她下意识地去摸口袋，空空如也。手机倒是在，但电量只剩可怜的一小格。而且，她银行卡里那点微薄的稿费，在支付了房租水电后，几乎所剩无几，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钱？”云隐皱眉，对这个概念显然很陌生。在他的世界，强者为尊，以物易物或凭实力获取资源是常态。
“此界的通行货币？一种……交换媒介？”艾利安倒是理解得很快，但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屑，“凡俗之物，竟成枷锁。”
“对！就是枷锁！没有它，我们寸步难行！”昭离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在三个“造物”身上扫过。云隐？让他去打工？他那身古装和生人勿近的杀气，恐怕会直接吓跑所有人，更别提他可能根本不理解现代社会的规则。艾利安？这位高傲的精灵学者，让他去端盘子？昭离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荒谬绝伦，他可能宁愿饿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小九身上。这个痛苦、虚弱、需要能量的机械少女……她能做什么？
仿佛感应到昭离的目光，小九努力地抬起头，蓝宝石眼睛看向昭离手中那仅剩一丝电量的手机。
“检测……无线……网络……信号……微弱……但……存在……”小九断断续续地说，“妈妈……设备……小九……可以……尝试……”
“尝试什么？”昭离一愣，随即想到小九在她设定里拥有的强大信息处理和数据入侵能力！难道……她赶紧把手机递到小九面前。
小九伸出微微颤抖的、带着冰凉金属触感的手指，轻轻触碰在手机屏幕上。瞬间，她指尖的电路纹路亮起柔和的蓝光，与手机屏幕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连接。屏幕上残留的电量图标疯狂闪烁了几下，几乎要彻底熄灭。
“能量……借取……微量……”小九低语着，蓝宝石眼睛中的数据流瞬间变得如同奔腾的江河，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仅仅几秒钟后！
“滋……”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虽然电量图标依旧是刺眼的红色，但屏幕却诡异地解锁了！桌面上的APP图标疯狂地跳动、重组！
“目标……信息……检索……筛选……高收益……低风险……即时结算……”小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效率感，仿佛刚才的虚弱被暂时压制。
屏幕上，一个色彩鲜艳、图标是一只袋鼠的APP被自动打开、登录（天知道小九怎么破解的密码和验证），界面飞速滚动，最终停留在“骑手注册”的页面上，信息栏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般飞快地自动填写着！
“身份信息……伪造……完成……”
“健康证明……虚拟生成……完成……”
“审核……逻辑绕行……通过……”
“叮！恭喜您，新骑手【云游】注册成功！请尽快开始您的第一单吧！”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欢快的提示框。
“骑手？送……外卖？”昭离目瞪口呆。小九竟然在几秒钟内，用她快没电的手机，凭空给她……不，是给“云游”（这名字一看就是小九起的）注册了一个外卖骑手账号？！
“最优解……”小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指尖的蓝光黯淡下去，手机屏幕也瞬间暗了下来，彻底没电关机了。“时间……地点……订单……推送……至……妈妈……手机……”她看向昭离，蓝宝石眼睛眨了眨，“需要……载体……执行……”
载体？执行？
昭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地移向了窗边那个盘膝而坐、膝上横剑、闭目养神、气质孤高冷峻、仿佛随时能一剑劈开山岳的古代剑圣——云隐。
云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倏然睁开双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询问，精准地看向昭离。
昭离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有些发干。她看着云隐，又看看桌上虚弱的小九，再看看自己彻底没电的手机，最后，目光落在艾利安那张写满“凡俗之事与我无关”的冷傲侧脸上。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计划，在她脑海中疯狂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云隐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和……心虚。
“云隐……前辈，”她斟酌着用词，“眼下……我们急需获取一些……‘钱’来换取生存所需的物资，尤其是小九需要的能量。小九她……找到了一种方法，但需要……需要有人去执行。”
云隐的目光扫过虚弱的小九，又回到昭离脸上，眼神沉静，等待下文。
“这个方法就是……”昭离硬着头皮，举起那黑屏的手机，仿佛它是什么圣物，“需要你……穿上特定的‘制服’，骑上一种叫做‘电动车’的……无马铁骑，按照这个……‘法器’的指引，”她指了指手机，“将别人购买的……食物，在规定时间内送到指定的地点。完成之后，就能获得……钱。”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艾利安停止了书架前的“考古”，转过身，深紫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看疯子一样的惊愕和……一丝幸灾乐祸的兴味？让一个挥手间剑气纵横的剑圣……去送外卖？
云隐的眉头，缓缓地、缓缓地蹙了起来。他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的冷硬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清晰地映照出昭离那张写满紧张、尴尬和恳求的脸，以及她手中那个黑漆漆的“法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墨心斋里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舞动。
就在昭离快要被这沉默压垮，准备放弃这个疯狂念头时——
云隐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蜷缩在桌上、蓝宝石眼睛带着微弱期盼和痛苦残留望着他的小九身上。那个刚刚还在喊疼、喊饿的机械少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看昭离，也没有看艾利安，只是将膝上的“流光”剑稳稳系回腰间。动作沉稳，一丝不苟。
然后，他看向昭离，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那‘无马铁骑’……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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