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厅的挂钟敲了八下，许明远坐在硬木椅上已经两个小时。探长赵世荣的办公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气味，混合着陈旧档案的霉味，令人呼吸不畅。

"许教授，您和周教授关系很密切？"赵世荣靠在椅背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灰白的烟灰摇摇欲坠。

"他是我的研究生导师。"许明远保持着平稳的声线，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赵世荣身后那面贴满案件照片的墙。

"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您在什么地方？"

许明远眼皮一跳："我回家后一直在书房工作，邻居张先生可以作证——他家的猫半夜跑进我院子，约莫一点钟时他来寻过。"

赵世荣在小本子上记了几笔，突然话锋一转："周教授最近在研究什么？"

"明代青铜器。"许明远谨慎地回答，"特别是带有特殊铭文的器物。"

"比如'九龙'？"赵世荣锐利的目光像刀子般刺来。

许明远心跳漏了半拍，但面上不显："这是学术界的常见研究方向。明代确实有一批带有'九龙'铭文的礼器流散民间。"

赵世荣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周世安书桌上发现的带血纸条："您见过这个吗？"

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青帮"二字，墨迹被血迹晕染开来。许明远摇头，同时注意到纸条边缘有撕扯的痕迹——显然不是周世安临终前写下的"九龙"二字。

"周教授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赵世荣追问。

"学者间的争论常有，但都不至于..."许明远突然想起鉴赏会上周世安与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有过短暂而激烈的交谈，"有位戴金丝眼镜的先生，我不认识。"

赵世荣眼睛一亮："是不是左边眉毛有颗痣？"

见许明远点头，赵世荣合上笔记本："青帮二当家孙耀辉。感谢您的配合，许教授。近期请不要离开北平。"

走出警察厅，春日的阳光刺得许明远眼睛发疼。他摸了摸内袋里的青铜钥匙和残图，决定先去整理周世安的遗物。

周宅已被贴上封条，但凭着与周家的交情，管家老李还是偷偷放他进了书房。房间里还弥漫着血腥味，地板上用白粉笔勾勒出人形。许明远强忍不适，开始检查书架。

在《金石索》第三卷的夹层里，他发现一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写着"沈维礼亲启"。许明远犹豫片刻，拆开了信封。

"维礼兄：

青帮已介入九龙事，勿再追查子仲姜盘下落。彼辈手段狠毒，非你我所能抗衡。保护沈家，尤切记令媛安全。我已将所知录于——"

信的后半截被撕去了。许明远眉头紧锁，将信收好，继续搜寻。在挪开书桌上的砚台时，他发现底部粘着一小块透明胶片，对着光能看到上面微缩拍摄的几行字：

"子仲姜盘实为钥匙，与许氏残图合则显真。九龙非虚言，乃明室九处秘藏，今倭人青帮皆觊觎。沈家危矣。"

许明远的手微微发抖。父亲临终前含糊不清的呓语、周世安刻意安排的鉴赏会、那张意外发现的残图...一切开始串联起来。他必须去见沈书瑶。

沈氏古董行位于琉璃厂西街，是栋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楼。许明远刚踏入店内，就听见楼上传来争执声。

"我说了多少次，那批货不在我手里！"沈维礼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沈老板，我们大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一个沙哑的男声威胁道，"三天，要么交出东西，要么准备给你女儿收尸。"

楼梯传来脚步声，许明远迅速躲到一扇屏风后。两个穿黑衣的男子大步离去，领口隐约可见青帮特有的龙纹扣。

等他们走远，许明远才现身。柜台后的学徒警惕地看着他："先生需要什么？"

"我找沈小姐。燕京大学许明远。"

楼上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沈书瑶压抑的抽泣。片刻后，她出现在楼梯口，眼睛红肿，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许教授，稀客。"

沈书瑶将许明远引到后院的茶室，亲手沏了一壶龙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衬得她面色更加苍白。

"令尊不在？"许明远试探地问。

"出去办事了。"沈书瑶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教授为何事而来？"

许明远决定开门见山，取出周世安给他的青铜鼎照片："沈小姐可认得这个？"

沈书瑶的眼神瞬间变了，她接过照片的手微微颤抖："这是...子仲姜盘？你在哪看到的？"

"周教授的鉴赏会上。更重要的是..."许明远压低声音，"周教授遇害前留下线索，指向你们沈家。"

沈书瑶猛地站起身，茶水打湿了她的旗袍下摆："你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父亲一样，被卷入九龙宝藏的人。"许明远取出那半张残图，"我想这个应该能解释一些事情。"

沈书瑶盯着残图看了许久，突然转身走向内室："跟我来。"

她带着许明远来到二楼书房，反锁上门，挪开墙上挂的《富春山居图》，露出一个暗格。暗格里静静地躺着另外半张残图。

"父亲上周突然把这个交给我，说如果他出事，就带着图去找燕大的周教授。"沈书瑶的声音哽咽，"没想到..."

两张残图拼合在一起的瞬间，墨线突然在接缝处延伸连接，显现出原本模糊不清的细节——那是一幅标注着北平城外多处地点的密图，其中西山碧云寺附近的一个洞穴被特别标记。

"这是..."许明远惊讶地看着墨迹的变化。

"隐形墨水，遇空气氧化显色。"沈书瑶解释道，"古董行常用的保密手段。"

就在他们研究地图时，楼下传来嘈杂声和学徒的惊叫。沈书瑶脸色骤变："青帮的人！"她迅速将地图塞给许明远，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把小巧的手枪。

"你从后门走，我拖住他们。"她推开通往阳台的门。

许明远却拉住她："一起走！周教授的信中提到要保护你。"

沈书瑶犹豫片刻，点头带他转向书房另一侧的书架。她按下藏在《论语》书盒后的机关，书架无声滑开，露出一条狭窄的密道。

"父亲设计的，直通隔壁绸缎庄。"她示意许明远先进去，自己则返回书桌前，从暗格底层取出一本皮质日记本塞进手包。

他们刚进入密道，书房门就被撞开。许明远从缝隙中看到三个持枪男子闯入，为首的正是在警察厅照片上见过的孙耀辉——左眉上那颗黑痣格外显眼。

"搜！把地图找出来！"孙耀辉厉声道，"那丫头跑不远。"

密道又窄又暗，沈书瑶却走得飞快。她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他们发现密道了，得换路。"

她带着许明远拐进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最终从一口枯井中爬出，已是两条街外的小胡同。

"去我朋友家。"沈书瑶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暂时安全了。"

许明远这才注意到她的旗袍下摆已经撕裂，膝盖处渗着血丝，但她似乎浑然不觉。这个看似娇弱的千金小姐，在危机中展现出的冷静与果决令他惊讶。

方志文是许明远的大学同窗，现在《北平晨报》当记者。他的公寓狭小但整洁，堆满了书籍和报纸。听完两人的叙述，方志文吹了声口哨："好家伙，你们捅了马蜂窝啊！青帮最近和日本人走得很近，据说在搜罗什么古董献给关东军。"

许明远将拼合的地图铺在桌上："九龙宝藏，明末皇室分散隐藏的九处文物。周教授和我父亲都因它而死。"

沈书瑶取出父亲的日记："这里面记载了更多。三个月前，青帮胁迫父亲鉴定一批来历不明的青铜器，其中就有子仲姜盘。父亲发现那是国宝级文物，拒绝出具合法来源证明，就被诬陷走私文物。"

她翻到一页念道："'子仲姜盘实为九龙宝藏首钥，倭人欲得之而后快。吾宁死不屈，唯忧书瑶安危...'"

许明远和方志文对视一眼。事情比想象的更严重——这已不仅是个人恩怨，而是关乎国宝存亡的大事。

"西山碧云寺..."方志文研究着地图，"我有个朋友在那一带做地质勘探，说最近确实有可疑人物在附近活动。"

沈书瑶突然抓住许明远的手腕："你看这里！"她指着地图边缘的一行小字，"'九龙现，冥器醒，慎之慎之'。这是什么意思？"

许明远摇头："我父亲的研究笔记中提到过'冥器'，说那是明代皇室从西域获得的某种危险器物，被与宝藏一同隐藏..."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方志文掀开窗帘一角，脸色大变："警察！赵世荣带队！"

沈书瑶迅速收起地图和日记："还有别的出口吗？"

方志文摇头，却从床下拖出两套记者工作服和相机："快换上！我掩护你们混出去。"

五分钟后，穿着记者马甲、戴着鸭舌帽的许明远和沈书瑶，跟着方志文大摇大摆地走向楼梯。赵世荣正带人挨户搜查。

"方记者？"赵世荣眯起眼睛，"这两位是？"

"新来的实习生，带他们去跑新闻。"方志文面不改色，"听说青帮在搜捕沈氏古董行的大小姐？这可是大新闻。"

赵世荣哼了一声，挥手放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大门时，一个警察突然喊道："那女的像沈家小姐！"

"跑！"方志文推了两人一把，自己转身拦住警察，"赵探长，关于周世安案我有独家消息..."

许明远拉着沈书瑶冲进小巷，七拐八绕甩开追兵，最后躲进一家不起眼的茶馆。狭小的包间里，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突然同时笑了出来。

"没想到沈小姐这么能跑。"许明远给她倒了杯茶。

"没想到许教授演技不错。"沈书瑶回敬道，眼中的戒备已被一种奇特的信任取代，"现在怎么办？"

许明远展开地图："按图索骥，去碧云寺一探究竟。但首先，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冥器'的资料。"

沈书瑶从手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枚青铜印章："父亲藏在地图暗格里的，上面有和子仲姜盘相似的符号。"

许明远接过印章，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印章底部刻着复杂的纹路，中央是一个古怪的符号——九条龙缠绕着一只半睁的眼睛。

"这是..."许明远的声音有些发紧，"我父亲笔记中提到的'九龙之眼'，据说能指引所有宝藏的位置。"

沈书瑶靠过来，发丝间淡淡的茉莉香萦绕在许明远鼻尖。她指着印章侧面的一行微雕文字："这写的什么？"

许明远辨认片刻，脸色变得凝重："'九龙非宝，实乃大祸'..."

窗外，暮色四合，北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两人沉默地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与忧虑。他们知道，一场远比个人生死更重要的追寻，才刚刚开始。

残图合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