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电子设备散热的气息。沈肆斜倚在控制台边，长腿随意交叠，指尖把玩着一枚银色打火机。开合之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像某种不紧不慢的倒计时。
林晚站在门口，背脊挺得笔直，努力忽略后颈那片被他目光扫过时残留的、挥之不去的麻痒感。她捏了捏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支票，指尖冰凉。
“沈学长，”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点升旗仪式后遗症般的微哑，但眼神毫不退让，“钱我带来了。”她掏出支票，上前一步，啪地一声拍在控制台光滑的金属面上，动作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
支票上那一长串的零，在控制台幽蓝的指示灯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
沈肆眼皮都没抬一下，视线依旧落在跳跃的火苗上，语气懒洋洋的，像在谈论天气：“哦？动作挺快。”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打火机，终于抬眸看向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平静地映着她强装镇定的脸。
“不过，”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让林晚心头警铃大作的弧度，“行情变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沈肆直起身，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这间狭小的广播室。他踱步走近，停在林晚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个子很高，林晚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带着点烟草气息的味道，强势地侵占了她的呼吸。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的鼓膜上：
“气我一次，得亲一下。”
林晚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空白一片。全身的血液像是同时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脸颊滚烫，耳朵尖更是烫得像要烧起来。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你耍流氓？！”她瞪圆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羞愤和炸毛般的警惕。
沈肆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和炸毛小猫似的反应，眼底那点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泄露出一点恶劣的兴味。他摊了摊手，表情无辜又理直气壮：“林同学，这是合理溢价。你当着全校的面，把我精心策划的分手快乐BGM推向了高潮，给我带来了额外的‘精神愉悦’和‘品牌曝光’。成本增加，自然要涨价。”
神他妈品牌曝光！神他妈精神愉悦！
林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张支票：“那这个呢？一千块一次，白纸黑字！你这是坐地起价！不讲信用！”
“信用？”沈肆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林晚，你跟我谈信用？你收了钱，在升旗台上吼得惊天动地，把顾砚辞的脸皮撕下来踩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跟我签个保密协议，规定我只能用‘死不了’级别的素材？”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刺向她：“你把我当枪使，让我替你挡顾砚辞的火力，让我成了全校眼里给你递刀子的‘同伙’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跟我谈谈‘信用’？”
林晚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呼吸一窒。他说的……该死的竟然全对！她当时被一千块和复仇的快感冲昏了头，根本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沈肆这个金主神秘又强大，能给她撑腰。她确实利用了那首《分手快乐》带来的戏剧性效果，把顾砚辞钉得更死，也把沈肆拖下了水。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反驳的话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在沈肆那双洞悉一切、带着冰冷审视的琥珀色眸子注视下，她那些小心思无所遁形。
沈肆看着她语塞的样子，眼底那点恶劣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悠悠地从控制台上拿起那张支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递到林晚面前，姿态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优雅：“所以，二选一。要么，接受新报价，钱，我退给你。”他晃了晃支票，“要么……”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她唇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如有实质，烫得林晚头皮发麻。
“——现在就结清利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广播室里只有机器散热风扇低微的嗡鸣。
林晚死死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支票，上面沈肆龙飞凤舞的签名像在嘲笑她的天真。一千块……是很多。是她咬着牙、顶着高烧初愈的虚弱，把自己豁出去才挣来的“血汗钱”。退回去？肉疼得要命！
可是……亲一下？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沈肆近在咫尺的薄唇。唇线清晰，颜色偏淡，看起来……触感应该很凉。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林晚你在想什么！这是重点吗？！
羞愤、不甘、被看穿的窘迫、还有对那一千块的不舍……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激烈碰撞！沈肆这个混蛋！他就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羞辱她！让她难堪！
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掉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结你大爷的清！”林晚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
在沈肆略带错愕的目光中，她一把夺过他指尖夹着的那张支票！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然后，在沈肆反应过来之前——
“嘶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狭小的广播室里格外刺耳！
林晚双手用力，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儿，将那张价值一千元的支票，当着沈肆的面，从中间狠狠撕成了两半！
动作不停！
“嘶啦！嘶啦！嘶啦！”
两半变四半，四半变八半……她像是泄愤一般，疯狂地撕扯着，直到那张支票在她手中变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雪花般的碎纸片！
碎纸片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小小的、带着金钱香味的雪，飘落在沈肆擦得锃亮的皮鞋边，也飘落在广播室冰冷的地板上。
林晚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手里还紧紧攥着最后一点纸屑。她抬起下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直直地、带着孤注一掷的挑衅，迎上沈肆陡然深沉、晦暗不明的目光。
“沈肆！”她一字一顿，声音带着撕裂后的沙哑和一种豁出去的畅快，“钱，我撕了！就当付了你的‘精神损失费’！想占我便宜？门儿都没有！”
她把手心里最后那点纸屑狠狠往地上一撒，纸屑轻飘飘地落下。
“利息？呵，”她扯出一个极其嚣张、极其欠揍的笑容，模仿着他之前的语调，“下辈子吧！”
说完，她看也不看沈肆瞬间黑沉的脸色，猛地转身，一把拉开广播室厚重的隔音门，像只骄傲又狼狈的小孔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把门摔得震天响！
“砰——！”
巨大的关门声在走廊里回荡。
广播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沈肆站在原地，垂眸看着散落在脚边的那堆碎纸屑。锋利的纸片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几秒后，他缓缓地蹲下身。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拈起了一片小小的支票碎片。
碎片上，恰好印着支票金额栏里，那个被撕掉了一半的“￥”符号，以及……林晚签收时，不小心蹭上的一点点淡淡的、橘色的护手霜痕迹。
他捏着那片小小的纸屑，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点温暖的橘色。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被用力摔上的门。
琥珀色的眼底，那片冻了许久的冰层彻底碎裂、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危险，却又带着浓烈兴味的幽暗光芒。像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又极具挑战性的猎物。
薄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绝对称不上善意的、充满掠夺性的弧度。
“下辈子？”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林晚，你说了……可不算。”
他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随手按下一个按钮。
片刻后，全校的广播喇叭里，再次响起了那首熟悉的、喜庆又充满嘲讽意味的旋律，只是这一次，音量似乎被刻意调大了几分，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主人此刻难以言喻的“愉悦”心情：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歌声嘹亮，无差别攻击着每一个在校园里行走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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