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室的门板仿佛还残留着林晚摔门而去的震动余波。
沈肆倚在控制台边，指尖夹着那片沾着橘色护手霜的支票碎片，琥珀色的眼底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幽暗的涟漪一圈圈漾开，沉淀下某种势在必得的兴味。他掏出手机，屏幕冷光映着唇角那抹未散的、带着掠夺性的弧度。指尖轻点，一封新的邮件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精准地发送出去。
与此同时，刚冲出广播站大楼、肺叶还在火辣辣灼烧的林晚，口袋里的手机猛地一震。她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同学。惊魂未定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新邮件提示。
发件人：依旧是那串冰冷的乱码。
主题：补充协议。
林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抖着手点开。
邮件正文依旧简洁，却像一张冰冷的网当头罩下：
**“鉴于林晚同学单方面撕毁原始支付凭证（支票），造成甲方（沈肆）经济损失及精神困扰，现补充协议如下：**
**1.原‘气我一次，得亲一下’口头报价作废。**
**2.新合作模式：甲方（沈肆）按月支付乙方（林晚）服务费，金额：每月人民币叁万元整（￥30,000.00）。**
**3.乙方职责：**
**a)确保顾砚辞在甲方视线范围内持续处于‘不痛快’状态。**
**b)随叫随到，配合甲方进行必要的‘气人’行动。**
**c)每日下午五点，至广播站报到，为甲方演唱指定曲目《分手快乐》一遍（完整版）。**
**4.乙方如拒绝履行或执行不力，需按当月服务费十倍赔偿甲方损失。**
**5.合同有效期：自签署之日起，至甲方（沈肆）单方面终止为止。**
**附件：合同电子版。打印签字，明晚五点，广播站，过时不候。”**
林晚的呼吸停滞了。
三万块？一个月？！
随叫随到？！
每天下午五点去广播站唱《分手快乐》？！完整版？！
十倍赔偿？！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神经。沈肆！这个混蛋！强盗！周扒皮！他这是要把她绑上贼船，变成他专属的、24小时待机的“顾砚辞痛苦制造机”外加“人形点唱机”！
“啊啊啊啊啊——！”林晚再也忍不住，在校园小径上抓狂地低吼出声，引来路人侧目。她捏着手机，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小兽，愤怒、绝望、还有一丝被巨额金钱砸晕的眩晕感交织在一起。
三万块……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换算：能买多少顿火锅？能买多少件新衣服？能让她那个总是唉声叹气的妈……轻松多久？
这个念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她一部分怒火，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沈肆精准地捏住了她的命门——她需要钱，很需要。
“王八蛋……”她咬牙切齿地骂着，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她猛地抬头，把那股湿意逼回去，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行！沈肆！你想玩是吧？老娘陪你玩！不就是气顾砚辞吗？不就是唱《分手快乐》吗？唱！往死里唱！唱到他俩耳朵流脓！
第二天下午，四点五十分。
广播站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外，林晚像一尊门神，直挺挺地杵着。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刚从学校打印店新鲜出炉、还带着点热乎墨粉味的合同，纸张边缘被她捏得皱巴巴。脸上表情是视死如归的狰狞，眼神却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
四点五十五分。
门内依旧一片死寂。
林晚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勇气。她猛地抬手，不是敲门，而是带着一股“早死早超生”的狠劲，哐当一声直接推开了门！
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广播室里光线有些暗，只有控制台幽蓝的指示灯和窗外透进来的夕阳余晖。沈肆果然在。他没像昨天那样倚着，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在控制台前唯一的那张黑色转椅上，长腿随意伸展，几乎占据了小半个过道。他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没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听到门响，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扫过来，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审视。
那目光像无形的探照灯，把林晚钉在原地。
“挺准时。”沈肆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林晚梗着脖子，硬着头皮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把那份皱巴巴的合同啪地一声拍在控制台上，位置刚好在沈肆手边，离他那根没点燃的烟不远。
“签！”她吐出一个字，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眼睛死死瞪着沈肆，仿佛要用目光在他那张完美的脸上烧出两个洞。
沈肆的目光从她紧绷的小脸，落到那份被蹂躏过的合同上。他没动，反而微微向后靠进椅背，姿态更显慵懒和……欠揍。
“急什么？”他慢悠悠地开口，视线重新落回林晚脸上，带着点玩味的探究，“林同学，签卖身契之前，不该问问金主还有什么附加条款吗？”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你还想怎样？！”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颤抖。
沈肆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终于等到了猎物入笼的愉悦。他拿起那份合同，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开，精准地翻到乙方签名栏那一页，然后，从控制台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签字笔。
“附加条款很简单，”他把笔和摊开的合同一起推到了林晚面前，位置刚好需要她弯腰才能签，“签的时候，看着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恶意的戏谑。
签的时候，看着他？！
林晚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羞辱感像岩浆一样喷涌而出！他把她当什么了？签卖身契还要欣赏她屈辱的表情吗？！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沈肆！你别太过分！”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过分？”沈肆挑眉，指尖那根香烟轻轻点在合同乙方签名栏的位置，“林晚，搞清楚状况。现在是你，”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在求着签这份价值三万块一个月的合同。甲方提个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清冽又危险的气息再次逼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般的残忍：“还是说，你更愿意现在就去财务处，交三十万的违约金？”
三十万！
这三个字像三道惊雷，劈得林晚眼前发黑，所有的愤怒和挣扎瞬间被碾得粉碎。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又被她死死憋住。她不能哭！在这个混蛋面前哭，就是认输！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手指颤抖着，抓住了那支冰冷的签字笔。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微微颤抖。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顶那道灼人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头皮上。沈肆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玩味，仿佛在欣赏一件落入掌中的、垂死挣扎的猎物。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和豁出去的狠戾。她猛地抬起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直直地撞进沈肆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眸里！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里燃烧着屈辱的火焰，不甘的倔强，还有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
沈肆的眼底，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快得像是错觉。随即，那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林晚不再犹豫，手腕用力，笔尖狠狠戳在纸面上！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力道，在那片小小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笔画凌厉，力透纸背，像是要把这张纸连同眼前这个混蛋一起划破！
最后一笔落下，她像用尽了所有力气，猛地直起身，把笔往控制台上狠狠一摔！
“签完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眼睛因为强忍泪水而通红，却依旧死死瞪着沈肆，像只被逼到绝境、龇着牙的小狼。
沈肆的目光扫过那个带着狠劲的签名，又慢悠悠地抬眼看她通红的眼眶和强撑的凶狠。他唇角那抹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餍足的危险感。
他伸手，拿起合同，指尖在“林晚”两个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力透纸背的愤怒。
“很好。”他满意地颔首，将合同随意地丢进控制台下的抽屉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给猎物打上了专属的烙印。
然后，他身体向后，重新靠回椅背，长腿交叠，下巴微抬，指向控制台旁边那个孤零零的、连接着全校广播系统的立式麦克风。
“现在，”他语气平淡，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履行你的第一项职责。唱。”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住。她看着那个黑洞洞的麦克风，又看看沈肆那张写满“我看戏”的俊脸，刚刚签合同时强行压下去的屈辱感再次汹涌反扑，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她想拒绝，想骂人，想掀桌子！
可沈肆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指尖那根香烟又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哒、哒、哒……像催命的鼓点。
三万块……三十万……
林晚闭上眼，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失控。她一步一步，挪到那个麦克风前，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握住了冰冷的麦克风支架。全校师生……顾砚辞……许清清……无数双耳朵……还有身后这个恶魔……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破罐子破摔的疯狂赤红！管他妈的！唱就唱！
林晚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用尽毕生最大的力气，用她那还带着点病后嘶哑、此刻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完全走调、甚至劈叉的破锣嗓子，对着全校广播系统，发出了灵魂咆哮般的第一句：
“分——手——快——乐——！！！”
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又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凄厉、荒诞、带着毁灭一切的悲壮感，瞬间通过高音喇叭，响彻了夕阳笼罩下的整个菁英中学！
广播室里，沈肆靠在椅背上，听着那惊天动地的、惨绝人寰的破音嘶吼，看着林晚那副恨不得与麦克风同归于尽的悲壮背影，终于忍不住，低低地、愉悦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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