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千军绣
本书标签: 古代 

第九章:锦裂玉阶

千军绣

七日后的黎明,残月西沉,启明星在铁灰色的天际闪烁着微光。大胤王朝的心脏,巍峨肃穆的皇宫深处,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年轻的皇帝萧彻眉头紧锁,负手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边框。案头堆叠着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每一封都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北狄十万铁骑陈兵鹰愁涧,如同一柄悬在帝国咽喉的利刃。陆沉舟临危受命,已去七日,却只传回零星战报,语焉不详。焦虑如同毒藤,缠绕着这位年轻的帝王。

“陛下,镇北将军陆沉舟,殿外求见!”内侍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御书房的死寂。

萧彻猛地转身,眼中精光爆射:“快宣!”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硝烟、血腥和塞外风尘的气息瞬间涌入。陆沉舟大步走入殿中。他依旧穿着那身浴血残破的玄色重甲,甲叶上布满了刀砍箭射的痕迹,干涸发黑的血迹与尘土凝结在一起。风尘仆仆,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燃烧着疲惫却灼热的光芒。

“臣陆沉舟,叩见陛下!”他单膝跪地,甲胄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

“快平身!”萧彻急切地走下御阶,亲自将他扶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战况如何?鹰愁涧…” 皇帝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陛下,”陆沉舟的声音嘶哑却沉稳,打断了皇帝的询问。他从怀中,极其珍重地取出一个长形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卷轴。他一层层解开油布,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开启一件稀世珍宝。油布褪去,露出里面那方半丈长的素白软绢。

萧彻和侍立一旁的心腹老臣都疑惑地看着。当那幅巨大的绣品在御书房明亮的宫灯下徐徐展开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鹰愁涧的险峻山峦、两侧山崖上那令人头皮发麻、金线绣就的密集“金甲”海洋、涧口那片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猩红“血地”… 这幅用针线描绘的战场图卷,比任何文字奏报都更加直观,更加震撼!那金甲的冰冷压迫,那猩红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萧彻的目光瞬间被死死钉在了绣品之上,脸色微微发白,仿佛亲临了那令人绝望的战场。

“这是…战前之势?”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心沉了下去。如此绝境,陆沉舟是如何…

“是。”陆沉舟沉声应道,声音平静无波。随即,在皇帝和众臣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伸出布满剑茧和针痕的手,猛地抓住了绣品上代表野狐岭流沙带的那片青黄灰三色交织的区域!

然后,他双臂猛然发力!

“嘶啦——!”

一声裂帛的锐响,刺破寂静的御书房!

那片精心绣制的野狐岭,被他硬生生从整幅绣品上撕裂了下来!素白的绢底被粗暴扯开,露出下方空洞的黑暗。断裂的丝线如同被斩断的血管,凄惨地垂落飘荡,带着一种暴力与毁灭的凄美。

然而,就在这片被撕裂的“野狐岭”空洞的下方,在那层原本覆盖的素绢被撕开后,赫然显露出了另一层景象!

那是用浓重的焦黑、炽烈的火红、以及翻滚的土黄色丝线,以极其狂放、充满力量感的“乱针”和“打籽”针法绣出的画面!黑色的浓烟如同狰狞的巨蟒翻滚升腾,红色的火焰如同狂舞的恶魔疯狂肆虐、舔舐吞噬着一切,土黄色的丝线则构成了滔天巨浪般翻滚的流沙漩涡!无数细小的、用极简线条勾勒的黑色人影(北狄骑兵)和战马,在火海与流沙的漩涡中绝望地挣扎、沉没!他们的阵型彻底崩溃,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蚁群!画面的边缘,用极其细密的银灰色丝线,绣着一支如同幽灵般出现、阵列森严的大胤骑兵,正冷冽地注视着这场天罚般的毁灭!

这被掩盖在“野狐岭”之下的第二层绣画,充满了狂暴、毁灭与最终审判的力量!与上层那绝望的困局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御书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这!这是?!”萧彻瞳孔骤缩,猛地向前一步,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翻滚的火焰与流沙!他感受到了那针脚中传递出的灼热与毁灭气息。

陆沉舟的声音如同沉雷,在寂静的御书房中炸响,带着铁与血的气息:“回陛下!北狄狼主亲率之十万前锋精锐,于三日前子夜,尽陷野狐岭流沙火海!尸骨无存!我军…大捷!”

“大捷?!”御书房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无法置信的惊呼!

“十万…尽殁?!”

“流沙火海?!”

“天佑大胤!天佑大胤啊!”

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御书房!老臣们激动得胡须颤抖,相互拱手庆贺。压在帝国头顶的巨石,被彻底粉碎了!

萧彻却依旧死死盯着那幅被撕裂的绣品,目光从上层那令人绝望的金甲血地,移向下层那焚尽十万铁骑的流沙火海,最后落在那被撕裂的边缘——无数断裂的丝线凄美地垂落,如同战争留下的、无法缝合的伤疤。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无比珍重地、小心翼翼地抚过那粗糙而充满力量的焦黑、火红与土黄的针脚,抚过那断裂飘荡的丝线,仿佛能感受到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火与吞噬一切的流沙的余温,感受到那十万敌军灰飞烟灭时的绝望嘶吼。这已不是战报,而是一件用针线、心血与谋略铸就的战争艺术品,一件承载着帝国命运转折的证物!

良久,年轻皇帝才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悸动,声音干涩而郑重:

“此物…何名?”

陆沉舟的目光也落在那幅残破而壮丽的绣品上,那上面有他剑茧的痕迹,更有他捻针的烙印。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并存的厚茧与薄痕,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答道:

“回陛下,此乃——‘千军绣’。”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御书房内回荡,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以针为戈,可抵万甲。”

“以线为阵,能困千军。”

“以心血为引…绣我河山永固,天下承平!”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一片寂静。窗外,一缕金色的晨曦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斜斜地照射进来,恰好落在那幅残破的“千军绣”上。断裂的丝线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跳跃着,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尾羽。

萧彻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光芒之上,又缓缓移向陆沉舟染血的甲胄和那双布满传奇痕迹的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晨曦和眼前将军的身影一同吸入肺腑,刻入心底。他抬手,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度:

“拟旨。镇北将军陆沉舟,挽狂澜于既倒,退十万强虏,功勋盖世!晋一等镇国公,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另…”皇帝的目光转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遥远的云水镇,“传旨云水镇。苏氏拂云,慧眼识英,于国有大功,赐一品诰命夫人。”

他顿了顿,看着陆沉舟骤然亮起、充满惊喜与不可置信的眼眸,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欣慰的弧度:“待镇国公凯旋,择吉日良辰,朕…亲自主婚。”

陆沉舟浑身剧震!眼中瞬间涌起狂喜、释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云水镇的救命之恩,那双手的谜团,那战马图的惊心,那血染小院的守护… 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归宿!他猛地单膝跪地,甲胄铿锵,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臣…陆沉舟,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沉重的谢恩声在恢弘的殿宇间回荡。窗外,天光已大亮,万丈金辉泼洒而下,彻底驱散了漫长黑夜的阴霾,照亮了锦绣山河,也照亮了将军归乡的路。

上一章 第八章:流沙焚天 千军绣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十章:荣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