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怒号,卷起漫天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北境,雁门关。
这座曾经雄踞边塞、扼守咽喉的雄关,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关墙斑驳,箭痕累累,处处可见血战留下的狰狞印记。关内,残破的营帐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旗。
镇北将军府(临时征用的关城府衙)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陆沉舟身披厚重的玄色大氅,背对着众人,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沙盘前,身形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新换的铠甲下,伤口隐隐作痛,但比伤口更痛的,是眼前的绝境。
“将军…” 一位须发花白、甲胄残破的老将(前任主帅的副手,姓王)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末将等无能,有负将军重托!鹰愁涧…丢了!”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鹰愁涧,北境第一险隘!两侧绝壁千仞,中间一线天堑,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竟被北狄大将兀骨术亲率五万铁浮屠精锐前锋抢占!胤军数次强攻,皆在金甲海洋般的严密防御和地利优势下撞得头破血流,死伤枕藉,寸步难进!
“野狐岭方向呢?” 陆沉舟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目光依旧锁定在沙盘上那片代表野狐岭的、被标注为“流沙死地”的土黄色区域。
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将领(姓孙)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愤懑道:“别提了!斥候冒死探明,野狐岭表面看似平坦,实则地下遍布流沙带,暗藏无数致命漩涡裂隙!人马踏入,顷刻沉没!狄狗狡猾,故意在边缘留出些许看似‘安全’的通道,实则是诱饵!昨日刘参将不信邪,带三百敢死队想探条路…结果…结果…” 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结果不言而喻,三百精锐,尽数葬身流沙,尸骨无存!
“粮道!” 负责后勤的参军(姓钱)哭丧着脸,几乎要跪下来,“将军!粮道被狄贼游骑反复袭扰截断!关内存粮…存粮不足半月!冬装更是奇缺!弟兄们穿着单衣在雪地里站岗,冻伤减员比战损还多啊!”
“士气…” 王老将军重重叹了口气,老泪纵横,“…前任赵帅战死鹰愁涧口,尸骨未寒…连番败仗,弟兄们…弟兄们的心气儿…散了!都说…都说北境…守不住了…”
绝望!绝对的绝望!
兵力:胤军残兵疲卒,满打满算不足三万,且士气低落,伤病满营。
地利:鹰愁涧天险被狄军铁浮屠占据,固若金汤。唯一可能的迂回通道野狐岭,是吞噬生命的流沙死地!
补给:粮道断绝,存粮告罄,冬装无着。
士气:主帅新丧,连战连败,军心涣散,悲观情绪弥漫。
而他们的对手,是十万北狄铁骑!其中五万是最精锐的铁浮屠,人马俱披重甲,冲击力恐怖绝伦!后续大军正源源不断压境!
沙盘之上,代表胤军的黑色小旗被压缩在雁门关一隅,四面八方都是代表狄军、密密麻麻的金色小旗,如同金色的死亡浪潮,随时准备将最后一点黑色彻底吞没。将领们争吵着,是死守待援(但援兵遥遥无期)?还是集中兵力再攻鹰愁涧(无异于自杀)?或是冒险分兵绕行其他更远的、同样险峻难行且可能被伏击的路径?每一条路,似乎都通向死胡同。
压力!如同无形的冰山,沉甸甸地压在陆沉舟的肩头,几乎要将他压垮。皇帝的重托,北境百万生民的期盼,断魂崖的血仇,踏雪的牺牲,苏拂云那句“活着回来”的嘱托…所有的重量都集中于此。他彻夜未眠,双目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沙盘,一遍遍推演,试图在不可能中寻找一丝生机。传统兵书战策,沙盘推演,面对如此绝对劣势和地利尽失的局面,都显得苍白无力。
每一次推演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终点——城破人亡!
烦躁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他猛地闭上干涩刺痛的眼睛,试图驱散眼前的绝望景象。然而,黑暗中,另一个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宁静的小院,窗棂透进温暖的阳光。**
**苏拂云侧坐在绣架前,微微垂首,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
**她的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针和线。**
**纤纤玉指,捻着一枚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洁白的素绢上灵巧地跳跃、穿梭…**
**五彩的丝线随着她的指尖起舞,勾勒、填充、交织…**
**丝线穿梭的轨迹,细密、精准、充满韵律…如同在编织一个无声的世界…**
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安宁,与他此刻身处的血腥、混乱、绝望的战场形成了最强烈的、近乎讽刺的对比!陆沉舟心中一阵莫名的刺痛和烦躁,他猛地睁开眼,试图将这“不合时宜”的画面驱散。
然而,就在他睁开眼的刹那,目光再次落到沙盘上那代表野狐岭流沙带的、杂乱无章的土黄色标记时——
**丝线…轨迹…交织…**
脑海中,苏拂云刺绣时丝线穿梭的轨迹,与沙盘上杂乱标注的流沙带走向…似乎…隐隐…产生了某种…重叠?!
一个极其微弱、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第一颗火星,倏地划过他混乱的心田!